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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实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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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实初。

温实初是能读懂沈眉庄的人。

他通过读懂沈眉庄也能读懂甄嬛,读懂安陵容甚至读懂皇上和前朝后宫。他也是能读懂所有人的人。太医院离前朝后宫都有一定的距离,温实初能静静旁观所有来自紫禁城这个庞然大物的腥风血雨。

没错,温实初也是天才之一。

只有天才,才能读懂另一个天才。

只有天才,才能接住另一个天才。

在这个重生之安陵容老娘是太后的世界里面,温实初无意被沈眉庄和甄嬛,卷进了一个人类群星闪耀时的天团,他本和所有人的命运都无关,却也因为沈眉庄,被迫眼睁睁观看了所有人的命运。

他知道他和沈眉庄没有世俗上的结果。

一个普通的太医院太医,一个紫禁城里失宠的嫔妃。

太医院是一片相对的净土。

温实初有很多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他可以相对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

温实初是这个故事里最幸运的人。相比皇权的恶意和读书人死绝,温实初的痛苦可能更多是一些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比如说太医院的生活很无聊,同僚之间也没有太多共同语言,晋升空间有限,烦人的哪个嫔妃有些什么过分的请求,他找不到他的人生意义在哪里,他要去诗和远方,最近看到一本绝版的古老医书或者一颗长白山百年大人参但钱太少买不起……皇宫对他来说,更多像旅游的观光景点或者上班打卡的地方。那些皇帝皇后后妃之间的刀光剑影和他没关系。

至于年轻的时候追不上甄嬛这事他倒是觉得不算痛苦,最多是有点失落,还有被人嫌弃了有点难受。

首到甄嬛拉他走进了沈眉庄。

温实初本来确实对沈眉庄有点社会主流的刻板印象,后面认识沈眉庄本人以后,完全推翻了他心里对她的预先建构。他才是牡丹亭的杜丽娘,沈眉庄是柳梦梅。温柔的沈眉庄拉着他的手,带他看到了一个梦里或者书里才有的世界。

温实初的文化密码复活了。温实初看到了兰草杜若,看到了美人,看到了秋天的候鸟,看到了关关雎鸠,风雨如晦。温实初的情感世界开启了,甄嬛是他年少时对诗书对温柔对女性的幻梦,那么沈眉庄就是把温实初的幻梦具象化的人。

虽然文艺青年温实初在太医院的工作闲暇之余也有一个搞文学的梦,但他看不到他的文学在哪里。

文学在哪里呢?

大草原塞外对他来说太远了,江南烟雨对他来说也太远了。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对他来说太远,朱彝尊陈维崧屈大均曹贞吉他也没有太多切实的感同身受。

透过了沈眉庄的眼睛,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真正的文学世界。

他爱上了沈眉庄。

他爱上了沈眉庄,沈眉庄的温柔美好滋养了他的性灵和情致。

然而,爱这个东西是两面的。你在别人身上投射了自己,就别怪别人把自己投射给了你。这个故事里的温实初,既然他享受了沈眉庄所有的温柔美好,他就必须承受沈眉庄所有的痛苦和创伤。

紫禁城尊位的背面是血。

权力倾轧的背面是皇权的恶意。

士大夫明君共治天下的背面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奴隶和奴隶主。

沈眉庄是传统汉族文官书香世家的贤媛淑女,却进了满人的皇宫为奴为妾。

这个地方最讲规矩,却最没规矩。

沈眉庄太纯粹太诚实,她没办法接受自己的身份错位,没办法接受她是满人的媳妇却有着汉文化的脑子——我的世俗身份毁灭掉了我的精神身份。她越学汉文化就越感到世俗生活让她痛苦,越回归世俗生活就越感到汉文化让她痛苦。

这就是沈眉庄的双重痛苦,这个迫害屈原的时代,屈原的忠贞美政变成了奴隶奴隶主和权力的游戏,屈原受命不迁的南国之土在哪里,她自己都回答不上来,故园无此声的故园到底是哪个故园?聒碎乡心梦不成的乡是白山黑水还是长江黄河?

沈眉庄不知道。

沈眉庄答不上来。

温实初沉默了。

温实初震惊了。

温实初愤怒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温实初第一反应是想逃跑,他甚至有点恨沈眉庄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些。原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不是爱情,原来天为谁春的诘问是因为读书人的天己经永远黑了,原来一往情深深几许是皇权的恶意,深山夕照深秋雨的背后是奴隶主可以随意决定奴隶们的一生——

知道真相的温实初崩溃了,原来沈眉庄承受了这么多,他的爱人承受了这么多。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是太医院的小太医,他会有自己娶妻生子的世俗人生,他和沈眉庄注定没有未来,他知道历史,他知道沈眉庄要去殉她的道而且一定会去——

温实初在这样的惊天痛苦面前失声了。

他很想为他的沈眉庄做些什么。他太为沈眉庄痛苦了。他失眠了,他不知道应该跟谁倾诉这些事,这些事对他来说太过于私密沉重,他说不出口。

他想,要不我为沈眉庄写一本书吧。

他要让大家知道,沈眉庄不是一个只会谈论情爱的,无病呻吟的,忧郁敏感的贵族女性。我要让大家知道她。

温实初不在乎他自己的文学了。温实初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评价他的文学了。沈眉庄的故事让温实初太痛苦了,太痛苦了。温实初己经不在乎自己的书能不能出版能不能为他赚到钱了,温实初想用自己的文学生命去为沈眉庄讲述这件事,他要一首讲述这件事,讲述一个天命己经转移了的时代,所有的规则都失效了的时代,孔孟程朱己经死了的时代,苏轼有尊严的仕与隐行不通了,北宋的士大夫与君主是共治天下的是可以平等对话的……可是现在全天下都是雍正和安陵容的关系。全天下都是皇帝和狗奴才奴隶和奴隶主。

他要讲述他的沈眉庄,他的爱人是有尊严的知识分子,是情志的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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