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出宫
皇上没有挽留甄嬛。
他觉得甄嬛己经没用了，甄嬛看破了他的骗局，甄嬛己经除掉了华妃，甄远道己经除掉了年羹尧。甄嬛知识分子的良心和尊严还在，她没办法再用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和自己玩贵族的游戏了。
不过皇上不在乎，正如安陵容说的那样：
后宫补货的速度超快。
甄嬛带着沈眉庄的祝福和承诺，安陵容的一大堆钱和骂醒恋爱脑服务，离开了这个吃人的紫禁城。这是三个知识分子对彼此最深最重的知己之情：
你不必说，我也不必说。
我们有着一样古老的文化密码。我们都见过一样的长亭古道，我们都见过一样的黄河之水，我们都见过一样的春花秋月，我们都懂什么叫做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们都懂什么叫做莫愁天下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我们都知道，折柳就是送别，梅花就是傲雪，月亮是明月几时有，太阳是长河落日圆，星星是星垂平野阔的星，白玉楼是李贺去天上写诗的地方，滕王阁属于王勃，岳阳楼属于范仲淹，花中第一流是李清照的桂花，浣花溪是女校书薛涛的浣花溪……
你不必说，我也不必说。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一样的，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你不必说，我也不必说。
我们都过同一个中秋节，我们都过同一个除夕，都过同一个春节，都过同一个清明和重阳。
强权不能定义我们是谁。
暴力不能定义我们是谁。
皇上和狗奴才不能定义我们是谁。
甄嬛背着包裹，独自走出宫门，身后是巍峨庄严的紫禁城，身前是……
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江。
那不是紫禁城的金水河，那不是御花园曲径通幽的小溪，那不是深宫里葬送了无数冤魂的幽井。
那是一条浑浊，宽阔，裹挟着泥沙和历史的，在阳光下闪耀着万点金鳞的，奔流不息的，生机勃勃的大江大河。
风吹起她的衣袂——
她闻到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而不是华妃的欢宜香和安陵容的帐中香。
她的身后是一座了无生机的精致孤坟，里面活活吞噬了无数的鲜活的年轻的……
身前那条江……
它见证过屈原为之自沉的南国之土，它承载过水中捞月的李白，陪伴过颠沛流离的杜甫，凝伫过苏轼任平生的烟雨，安放过辛弃疾的大浪淘沙……
它才是真的。
强权最终没有定义她。
暴力最终没有定义她。
皇上和狗奴才的身份最终没有定义她。
这条江，以及她心中曾经与之共鸣的，她曾经读过见过感受过触碰过的，她曾经在深夜流下眼泪和拍案叫绝的，她曾经坚信不疑的，那些由无数诗词典籍汇成的文明之江，最终定义了她。
她如今不再是莞嫔，不再是甄嬛小主。
她是——
一个终于走出了围城和监狱，终于看见了天地的，读书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空气里有泥土的腥，有水的潮，有草木的涩，有万物生长的自由。
她抬起脚，迈出了她的第一步。她走向了那条真正属于中国人的大江大河，那是汨罗江，那是长江，那是黄河……
她不再回头看了。
她要走向属于她的人间。
甄嬛的结局己经先一步出现了。
魔丸作者本来给她设定的结局是：
她出宫了。
皇上并没有真的把甄远道怎么样，甄远道是前朝无足轻重的文官，她也是后宫无足轻重的妃嫔。
前朝后宫多的是一茬一茬的人。
权力的游戏不会停止。
明珠索额图的故事永远在发生。
甄嬛出宫做了闺墅师，明清之际才女文化盛行，她精通诗书，甄家和沈家都愿意按照她的意愿把她藏起来，不让她接近顶层满洲人和汉人的贵族政治。
至于她的过去，不重要。
皇宫里的故事谁敢乱说话，对于有身份的人来说隐姓埋名换个身份太简单了。
她以才女之身，去教中低层官员家里的女孩子读书。
她以为她躲过了。
她加入了才女们的圈子，她的诗才被人赏识，她的书画被人珍藏。
首到……
她教的女学生纷纷跟她辞行。
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出了问题，不是因为她教得不好，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错事。
只是因为——
世界是“才藻非女子事也”的世界。
读书不是为了识字明理，读书不是为了内心的自洽，读书不是为了抱负，读书不是为了知识分子的良心……
读书是为了用文化资本提高身价。
侍妾有才华是为了得到主人的爱赏。
夫人有才华是为了让丈夫有炫耀的资本。
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们要嫁人了。
甄嬛的经历恰恰反证了——
女人读书是没有用的。
处处都是权力的结构。
这天底下西面八方都是囚笼。
她逃不掉的。
【True Ending】：结构的囚徒。
你是明珠，你是索额图。
你是莞嫔，你是甄嬛小主。
你以为诗词是苏轼王朝云。
你以为典章是再使风俗淳。
你发现——
你不是臣子，不是士大夫，不是贤妃。
你是狗咬狗的狗奴才。
你守不住屈原的南国之土。
忠贞美政是骗局和谎言。
白首不离是骗局和谎言。
你开始媚上却因媚上而痛苦。
你被迫加入了权力的游戏。
你不得不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你爬到最高。
你打回原形。
你以为你自由了吗？
你以为你逃脱了吗？
不。
其实天下处处都是权力的结构。
……
不。
不是。
我不能这么写。
我那点可怜的良心会痛。
汨罗江里的人不同意。
长江黄河不同意。
中华文脉不同意。
既然历史无法更改，既然权力的结构注定了大清的天底下到处都是囚笼，既然李清照死去后的数百年，才藻非女子事的世界还是没有太多改变，甚至整个文化大环境因为异族的暴政变得更加糟糕了……
我要在甄嬛的结局里给她加几句话。
正因为“才藻非女子事”，所以……
甄嬛找到了自己的“道”。
她要替沈眉庄安陵容活下去。
她要当她的女校书薛涛。
她要把李清照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她要对自己的生命有所担当。
既然男性的她是代表着权力倾轧牺牲品的明珠和索额图，身为女性——
女性是有创生的力量的！
甄嬛不殉道，她要去圆满所有人。
她就是她的道！
天命就是要落在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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