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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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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初见

“啊……王爷。”她更惊慌了。

“安答应不必多礼。”雍正皇帝笑道,他低头俯视她,她惊慌失措,真好看,像一幅可供月下灯前清赏的美人图。

“是本王走得急了些,唐突佳人,应该是本王给安答应赔个不是才对。安答应为何独自在此闲行?莫非安答应也有什么秋日吟诗作对的雅兴?”

“嫔妾不懂诗的。”安陵容长着一张纯净的绵羊的羊脂玉的脸,当男人幻想中的少女是她的长处。“嫔妾觉得殿里憋闷,远离爹娘家乡,不知家中亲人何时能再见,想出来走走透透气,不想冲撞王爷……啊”。她吓得捂住嘴巴:“天子圣明,嫔妾不敢对宫规祖制有怨言,嫔妾只是太想家了。”

安陵容快哭了。

皇帝角色扮演的雅兴更浓了,他张开尊口企图用汉族文人的语调抚慰一只温驯绵羊的悲伤,即使他们也就入关几十年,满洲贵族手上汉土汉民的血迹尚未干透。他说安答应请别害怕,当今皇上重诗书礼义教化,以仁孝治天下,安答应思念家人乃是常人常理,怎会因此治罪。他微微一笑折下一枝秋海棠,秋海棠,又是该死的秋海棠,她两生两世的栖身之处。他把秋海棠放在她手心里,柔声说,天底下的花都是一样的,想必松阳也有秋海棠,北京的秋海棠虽然与松阳的秋海棠不是同一处开的花,但你拿着也可遥寄思乡之情。

“王爷说的是,天底下的花和天底下的明月都是一样的。”她福了福身。顺从的安陵容偏偏有一颗不顺从的心,她心里想的是怎么可能一样,对你来说当然是一样的,你是天潢贵胄足迹根本未曾踏足松阳县,自然也不会懂秋海棠和秋海棠的差别。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唐朝张九龄的诗。今后就只把他乡做故乡吧,想父母亲的时候,抬头看看天边的明月。”

他话语体贴缠绵,明月是相思,秋海棠也是相思花断肠草。若是曾经的安陵容如今早己一颗痴心都种他身上。管他什么王爷皇帝。如今她见识过深宫女子的凉薄命运与父母姨娘之间的旧事,自然全心全意投入这场表演。她越演心下越涌现出一股报复的快意——为自己也为甄嬛,曾经的自己与曾经的甄嬛。你不是想要我们的痴心真情吗?我和她都是在演戏。

“谢谢王爷安慰,嫔妾心里好受多了”。她珍而重之,把秋海棠藏入袖中,像他的心被她用纤纤红酥手正式收拢。

而绵羊转身将花瓣踏成粉末。

皇帝如她所愿对她留心了。安答应得皇后时时照拂,西时衣料、胭脂水粉、天冷了敬事房送来上好的红罗炭。她当妃子时见过更好的,自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甄嬛与沈眉庄也好奇她为何独得皇后青眼,安陵容决口不提自己与“果郡王”的艳遇——由皇上说出来是风流韵事,由她说出来则是勾引和淫奔。甄嬛甄嬛,你很快也会遇到属于你的果郡王的,原来果郡王并不只是独属于你的命运青眼,那是我们两个的共同的诅咒,我与你,你与我,本应该是同一个人,安陵容是落魄的甄嬛,甄嬛是幸运的安陵容。

安陵容卸下钗环,放下头发,凝视着妆台上的烛火,铜镜里映照出她年轻的面容。

比起安陵容的主动出击,甄嬛选择了暂时逃避。夏冬春因言形无状终于被华妃在秋天里赏了一丈红,她的血染红了紫禁城御花园里的红叶,正如夏冬春素日里爱穿的红色一样。

甄嬛心想,不知道是谁给她起的名字,夏冬春,没有秋天,在秋天里死去。

皇后赐给华妃的宫女福子,尸体在井里被发现,谁设的局,谁动的手,不言而喻。

甄嬛感到心惊,她是很敏锐的人,与父亲甄远道一样。她意识到皇上不是夫君,后宫不是家里,她没办法,命运还没有降临到她身上,她也无法去主动争取什么,只能装病避宠。碎玉轩门庭冷落,只有沈眉庄安陵容二人与她来往。每日不是弹琴就是看书——她时常觉得自己的青春和才情都要凋谢了,像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于是她决定学杜丽娘去园中走走,倚梅园,杜丽娘梦中遇见了柳梦梅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甄嬛走了杜丽娘的老路。

去吧,学杜丽娘。

甄嬛想起了那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一股近乎于悲壮的冲动在那个雪夜把甄嬛的魂魄夺走了。杜丽娘被困在深闺尚且能挣脱,她甄嬛被困在天底下最金贵的牢笼里却连做梦都只能梦一个人,梦一个在云端的……

去倚梅园吧,甄嬛。

她踏雪而行,披着红色的斗篷,走向那片梅林,在树梢上挂上了自己的小像。她遇见自称果郡王的皇帝,她说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果郡王出语戏弄皇嫂,甄嬛弄湿了自己的鞋袜,狼狈而返。

她逃了,另一个她出现了。

安陵容今夜也来了倚梅园。她知道甄嬛躲不开倚梅园,她想知道倚梅园的故事会不会同时发生在两个人身上。甄嬛甄嬛,你自以为的才子佳人雪夜定情,不过是君王闲暇艳遇的游戏。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要让你看看我们的命运是交织在一起的,你躲不过的我也躲不过,我和你一起承受。

她一身淡青色衣裙,与雪中红梅相映。她伸出手,轻轻拂去压在枝头的积雪。

皇帝正要离去,又见佳人来访。他笑,笑自己究竟是何等好运气,今夜柳梦梅遇见两个杜丽娘。他说自己是果郡王,问安陵容为何到此。安陵容准备了一套在心里排练己久的说辞,她说她看到梅花枝头压了无数积雪,心下不忍,要帮梅花解除风雪压枝的痛苦。安陵容说自己听过芳若姑姑讲了先皇后纯元爱梅的故事,纯元皇后故去多年后,梅花在御花园受此摧折。她心里想起另一个与她命运无关的女子,她难受。九天玄女的梅花怎能被大雪压倒?

一个是诗词才情。

一个是惜花真心。

谁赢了?

雍正皇帝又笑了。若是巧合,她们这点小女子的小伎俩也算是灵心慧性。宫中寂寞,有点花花草草点缀也不错。

若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便是天命垂青于朕。朕不仅是天下的主人,是九五之尊,竟还是这风雪梅林中命定的风流才子。连这凛冽的寒风、这晶莹的冰雪,今夜都在为朕的韵事填词作曲,促成这双美并收的佳话。

他瞬间心情大好,一种将美好事物轻易归类、赏玩、掌控的快意油然而生。他决定成全她们各自呈上来的“好处”。

两位汉军旗的汉家姑娘,两位美人,才女贤媛和小家碧玉。诗词和歌喉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是取悦于上罢了。他连圣旨上的封号都想好了,甄氏莞尔一笑的样子甚美,安氏……安氏柔婉顺从。

莞常在,柔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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