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御书房内摇曳，将皇帝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在明黄色的帷帐上。
他刚批完一摞这两日积压的奏折，指尖还沾着朱砂的印记。
一名暗卫从阴影中现身跪倒在地，声音低沉地汇报今日探查时的所见所闻。
燕桓如何与林悠悠在西市口“偶遇”，燕恒对林悠悠的试探，林悠悠不明所以的茫然，以及少女最后那近乎仓惶的逃离。
当听到林悠悠像受惊兔子般逃回马车时，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笑。
他端起手边的温茶，呷了一口，茶香清苦，正好压下喉间那点兴味。
林家这丫头，竟是朕的福星不成？宫宴上误打误撞削了老三气焰。
今日西市这一出，倒让那北燕崽子主动露出了试探的爪牙。
他推开窗，夜风裹着桂花残香涌进来。
北燕使臣还在驿馆揣着明白装糊涂，燕桓这就急着试探将军府软肋了？
看来北燕内部，比朕想的更着急。
指节轻轻叩在案上那份请求增拨军饷的奏折，发出笃笃的轻响。
目前最要紧的，是北疆的安稳。但他们既盯上了镇北将军府的嫡女，就不能不做两手准备。
看来北疆……是得再加一道保险了。
让北燕看看朕的底气，也好叫他们在谈判桌上，多掂量掂量。
将军府内，林悠悠正被她母亲按在绣架前，愁眉苦脸地对付眼前的这团绣样。
丝线缠成了死结，像她此刻的心绪。
皇帝舅舅驾到的通传声惊得她一抖，心里咯噔一下，手上力道没控制好，针尖戳进指腹，沁出血珠她都没觉出疼。
林悠悠心中清楚，这是为着她与燕恒的交集找上门来了。
心里连连叫苦：完了完了，祸事上门了！皇帝舅舅今天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皇帝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林悠悠伸着滴血的手指泫然欲泣，长公主在一旁无奈摇头的场景。
他朗声一笑，仿佛全然不知西市风波“这是怎的？”他虚扶一把要行礼的长公主，“朕不过顺路来看看，倒惹得悠悠挂彩了？”
他绝口不提西市，只拈起那方绣坏的帕子端详：“这蝴蝶……颇有几分野趣。”转头又对长公主叹道，“阿姐教女严谨，倒让朕想起母后当年逼你学女红，你当时可气得剪了绣架。”
长公主掩唇轻笑，因皇帝突然来访的紧张气氛顿时消弭于无形。
他接着询问林悠悠的日常起居，又对长公主感慨镇守北疆的林大将军辛劳。
随后，吩咐内侍将早己准备好的赏赐抬了进来。
赏赐的樟木箱抬进来时，浮光锦的流光溢彩晃花了人眼。
赏赐丰厚得超乎寻常，尤其是那浮光锦，每年进贡不过十匹。
林悠悠摸着冰凉的缎面，心里首打鼓：
这么多赏赐？还都是好东西？皇帝舅舅是要做什么对不起林家的事了吗？笑得好瘆人…
“北疆新进贡了些皮子和药材，朕想着姐姐府上用得着。还有几匹浮光锦，给呦呦裁几身新衣裳，小姑娘家，打扮得鲜亮些才好。”
对一个帝王来说，稳住林家，就是稳住北疆。
在两国谈判的关键时候，他不允许有一点点变数。
林啸是朕的肱骨，燕桓想从他女儿这里撬开口子？
朕要让你看看，将军府圣眷正浓，不是你一个质子能轻易撼动的。
光是这些还不够，还要彻底断绝林悠悠与燕桓接触的可能。
皇帝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对长公主道：“悠悠也大了，总窝在府里也不是事儿。太后近来常念叨她，不如让悠悠进宫陪太后住些日子？宫里新来了个苏州厨子，点心做得极好，也让她尝尝鲜。”
林悠悠心里叫苦不迭。
进宫？那不就是在皇帝舅舅的眼皮子底下，宫里规矩又大，那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可舅舅这是防着燕桓再接近我吧……唉，躺平怎么这么难！
都怪那个燕桓！没事来搭什么话！
脸上却只能挤出欢喜的笑容：“谢谢舅舅！悠悠最喜欢陪皇外婆了！”
她下意识地揪紧了手里那团扯坏的丝线。
皇帝将她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笑容愈发和煦。
他又转向长公主，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镇北军常年为国戍边，劳苦功高。朕己下旨，命林啸曾经的副将赵谦为监军使者，前往镇北军中犒军，协理军务，也好为国分忧。”
林悠悠心里一惊。
赵谦虽然曾经是父亲的副将，却是皇帝一手提拔的寒门将领。
他对父亲敬服，但更对皇室忠心不二。
这道旨意，看来皇帝舅舅对这次谈判势在必得啊。
长公主神色微凝，随即恭敬谢恩：“陛下圣明，臣妾代将军谢陛恤。”
长公主执壶的手稳当当给皇帝添茶，热水冲得茶叶上下翻飞。
长公主明白，陛下终究是陛下。
信林府，更信自己座下的龙椅。
离开长公主府，坐回御辇，皇帝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淡去，恢复成一贯的深不见底。
燕桓……朕倒要看看，你这颗棋子，能在朕的棋盘上跳出什么花样。
呦呦那丫头，还是放在宫里最安全。
至于林啸……赵谦会明白朕的意思。
“传旨，”他淡淡吩咐随行内侍，“北燕质子燕桓，少年离乡，朕心悯之。赐御酒一壶，宫缎西匹，令其安心在京读书，休沐之日，可至国子监听讲。”
“告诉祭酒，要好好教导他，何为君臣纲常。”
赏赐是安抚，允许进入国子监是显示气度，更是将他放在文人清流的目光之下，置于更严密的无形监控之中。
暗处立即有人应诺而去。
与此同时，三拨暗卫己悄然出动。
一拨监视燕桓，其接触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记录在案。尤其是，他与将军府任何可能的关联。
一拨跟着林悠悠，随身保护。
最后一拨则带着一封盖着皇帝私印的密信，匆匆奔赴北疆。
御辇行过宫道，墙角阴影里，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如同水滴悄然藏身于汪洋。
皇帝闭目养神，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推演着一盘无声的棋局。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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