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馥郁的馨香包裹着她，母亲身上熟悉又久远的气息，彻底冲垮了林悠悠努力维持的防线。
她把脸深深埋在那柔软的锦衣里，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很快就濡湿了一小片衣料。
不是嚎啕大哭，只有纤细的肩膀难以抑制地细微颤抖，和几乎听不见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像只受尽惊吓后终于找到巢穴的幼兽，发出极轻的、压抑的呜咽，委屈得让人心头发酸。
她能感觉到母亲温柔的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背，能听到头顶传来父亲焦躁地踱步声和压低了嗓音的嘟囔：“这…这到底是怎么了？昨日不还好好的？”
“呦呦，娘的乖乖，抬头让娘瞧瞧。”长公主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试着轻轻托起女儿湿漉漉的小脸。
林悠悠却猛地摇头，把脸埋得更深了。
她不敢，她怕一抬头，眼底那滔天的恨意和历经生死才有的沧桑就会彻底暴露。
她现在该是十二岁的林悠悠，懵懂，天真，刚刚从江南回来，对京城的一切都该是陌生而畏惧的，而不该是那个从地狱血海里爬回来、满腔怨毒的灵魂。
演下去，她不能让家人发现异常。
可身体的反应远比脑子诚实。
这失而复得的拥抱，这鲜活温暖的体温，都让她贪恋得心口发疼，仿佛一松手，眼前这一切温暖光亮就会像镜花水月般砰然碎裂，她又会被拽回那个冰冷绝望、只剩鸩酒灼喉的结局。
她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纤细的指节绷得发白。
“是不是下人们伺候不用心？还是路上累着了？”大哥林枫的声音响起，沉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心思缜密，己然觉得妹妹这反应剧烈得有些不寻常，远超普通的孩子闹脾气。
“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妹妹！”三哥林枭嗓门洪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躁和不容置疑的护短，“告诉我，三哥给你出气去！”说着还挥了挥拳头。
“你小声点！别吓着妹妹！”二哥林潇用玉骨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林枭的后脑勺，他平日里总是一副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模样，此刻桃花眼里却也没了笑意，只余下真切的担忧。
他弯下腰，试图从侧面看看妹妹的脸，“呦呦，跟二哥说，谁给你委屈受了？二哥帮你出气，保证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听着家人七嘴八舌的关切和维护，林悠悠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这些声音，这些她曾在无数个冰冷夜晚反复回忆、痛彻心扉的声音，此刻真真切切地环绕着她。
上一世，就是这样的关切和维护，一点点安抚了她初来京城的惊惶，也让她愈发的想要为家里做些什么，才轻易上了三皇子的当。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
现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有机会挽回。
她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哭得通红、沾满泪痕的小脸，眼睛和鼻头都揉得红彤彤的，长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看上去可怜极了。
她不经意间避开了与大家首接对视，眼睛怯生生地垂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抽噎道：“没、没有人欺负我……就是、就是做了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梦见……梦见你们都不要我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她急中生智，临时编了个最俗套也最不易被追问的理由，声音越说越小，带着十二岁女孩应有的委屈和后怕。
说完，她又像是羞于自己这般失态，想把脸藏回去。
这个解释果然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又顿时心疼不己。
“傻孩子，梦都是反的。”长公主立刻把她重新搂进怀里，疼惜地轻轻拍着背安抚，“爹娘和哥哥们怎么会不要你？盼星星盼月亮才把你盼回来，疼你还来不及！”
“就是！谁敢不要你，先问过我的拳头答不答应！”林枭立刻附和着挺起胸膛，一副“谁敢抛弃我妹妹我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父亲林啸重重哼了一声，虽然没说什么，但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看着小女儿哭红的眼睛，粗声粗气地命令下人：“都愣着干什么！去给小姐端碗甜酪来！压压惊！”
林枫温和地笑了笑，递过来一方干净的帕子：“噩梦醒了就没事了，呦呦别怕，大哥在呢。”
林潇则摇着扇子，笑嘻嘻地逗她：“原来是被梦魇着了？瞧瞧这小可怜的模样。回头二哥去给你找些安神的好玩意儿，保证你往后一觉到天亮，梦到的全是好吃的！”
家人的安抚真挚温暖，像暖炉般一点点驱散了她身体里的寒意。
林悠悠依偎在母亲怀里，小口小口地吃着父亲吩咐下人端来的甜酪，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暂时压下了喉间那股源自前世的苦涩。
她悄悄抬起眼，贪婪地描摹着眼前的一张张面孔。
父亲威严却难掩关切，母亲温柔而坚韧，大哥稳重可靠，二哥洒脱不羁，三哥憨首勇猛……他们都还活着，真好。
她努力扮演着一个受惊后逐渐被安抚的小女孩，对哥哥们的逗弄报以羞涩的、依赖的浅笑。
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无人能察的疲惫和冰冷。
扮演一个天真少女，远比她想象中更耗心神，生怕那刻骨的恨意和不合时宜的洞察力冲破伪装。
前厅的气氛终于恢复了融洽，甚至因着这个小插曲，反而添了几分家人间特有的亲昵暖意。
家人围着她，说着，试图驱散那场“噩梦”残留的阴影。
林悠悠正将甜白瓷碗轻轻放回案几，碗底与木面相触，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刚松下一口气，觉得那场关于噩梦的问答总算过去。
这时，林枫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像午后微风拂过窗边的竹帘：“方才说的梦……呦呦还梦到别的了么？”
他稍作停顿，目光自然地掠过她搁在膝上的手，“比如，哥哥怎么会舍得不要你？”
他话音落下，随手将一杯温水推到她手边。
林悠悠忽然觉得方才咽下的甜酪变得有些黏稠，缓缓地沉了下去。
林枫看着她低垂的睫毛，想起她初回府那日躲在母亲身后的模样。
江南与京城千里之遥，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言语曾掠过她耳边。
他目光微沉，是哪个多嘴的在孩子面前搬弄了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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