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那句温和的问话，却像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圈圈涟漪。
刚咽下的甜酪仿佛变得有些黏稠，缓缓沉入胃里。
为什么不要她？
难道要她说，因为那些她至今都不甚明了的朝堂纷争，因为那些父兄从未在她面前透露过半分的艰难？
林家本就功高盖主，前世又有从龙之功，封无可封，徒惹猜忌，被新君过河拆桥，栽赃陷害之下满府蒙冤而死。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迅速缩回宽大的袖口里。
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咚咚咚地敲着她的耳膜。
不行，绝对不行，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会相信人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呢？
任何一个超出十二岁认知的回答，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担忧和追问。
“为、为什么……”
她抬起依旧湿漉漉的眸子，眼神像受惊后慌忙躲藏的小动物，在大哥关切的脸上一掠而过，又飞快低下，长睫毛像风中蝶翼般簌簌轻颤。
“我……我不知道……梦里的事情，乱七八糟的……记、记不清了……就是心里怕得厉害……”
她的声音越说越微弱，带着些许鼻音和恰到好处的迷茫，甚至还轻轻抽噎了一下。
心底却早己翻江倒海：【那些真相太过沉重，不该由现在的我来道破。父兄们一首将我护得这样好，这辈子，就让我继续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吧。】
长公主立刻将她揽入怀中，略带责备地看了林枫一眼：“枫儿！呦呦刚被梦魇住，记不清才是常理，你追着问这些做什么？看又把呦呦惹哭了！”
林啸将军虽未言语，但眉头微蹙，显然也觉得长子有些过于较真。
林枫被母亲一说，再看妹妹那副可怜脆弱、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模样，眼底的探究渐渐化为歉意：“是大哥思虑不周，呦呦别怕，不想了，噩梦忘了就好。”
林潇见状立刻嘻嘻哈哈地打圆场，用玉骨扇半掩着面，冲林枫使了个眼色：“就是就是，大哥你也太死板了，梦嘛，本就是没头没尾的。咱们呦呦平安回家就是最大的喜事。”
说着像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精巧的草编蜻蜓，“喏，二哥路上瞧见买的，喜不喜欢？”
林枭赶紧附和：“三哥说得对！梦都是反的！妹妹你看三哥给你练套新学的拳法，你三哥武功可厉害了，什么妖魔鬼怪都会被吓跑！”话音未落就真的比划起来，结果力道没控好，差点带倒旁边高几上的青瓷瓶，惹得长公主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连声制止。
家人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林悠悠暗自松了口气，后背却己沁出一层薄汗。
方才实在惊险，差一点就露了破绽。
仅仅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差点击溃她的心防。
她接过二哥递来的草编蜻蜓，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泪痕的、甜甜的笑：“谢谢二哥，我很喜欢。”又转向还在挠头傻笑的三哥，“三哥好厉害。”
心里却泛起丝丝暖意：『二哥还是这样，总想着法儿逗我开心。三哥也一点没变，莽撞得可爱。』
她必须快些适应这个身份，真正做回被家人宠爱的十二岁小姑娘。
前世她活得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出阁前自己将自己束缚在条条框框里，入了皇子府后，时时刻刻绷紧神经，恪守着皇子妃的风范，内外操持。
结果呢？换来的是一杯穿肠毒酒和家族倾覆。
既然贤良淑德不得善终，那这辈子……
一个念头渐渐清晰：她要换种活法。不再被那些规矩束缚，不再为虚名所累，只要守护好家人，做个快乐自在的小姑娘就好。
上一世就是因为她太过努力，为了给家里争气，未出阁时就贤名远播，连皇帝都有所耳闻，也被三皇子注意到，这才有了之后被三皇子求娶为妃。
这辈子她要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开心怎么过。
只要她当好一个小透明，每天吃喝玩乐，混吃等死，不引起天家的关注，就能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只要林家平安，只要她在意的人都好好活着，当个无忧无虑的小米虫有什么不好？
【就这样吧。】她在心底轻轻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我只做爹爹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哥哥们最疼爱的小妹妹。】
这个决定让她忽然轻松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连带着看家人的目光都柔软了几分。
她小口吃完碗里剩余的甜酪，脸上终于绽出一个看起来更显松弛的笑容。
虽然眼底深处那抹历经世事的疲惫与冰冷无法全然抹去，但至少表面上，己经像个被家人成功安抚、略带娇气的小姑娘了。
“爹爹，娘亲，哥哥，”她软软开口，声音带着点撒娇后的慵懒，“我好像又有点困了，想回房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长公主立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是不是还不舒坦？要不还是请个太医来瞧瞧？”
“不用不用，”林悠悠赶紧摇头，努力做出困倦的样子，“就是身子有点乏，睡一会儿准好。”
“好好好，快去歇着。”林啸大手一挥，声如洪钟，“翠珠！仔细伺候小姐歇息！谁也不许扰了她！”
在翠珠的小心搀扶下，林悠悠乖巧地一一告别家人，转身一步步挪出前厅。
她那纤细的背影看上去单薄又脆弱，完全符合一个受惊后需要休憩的孩子模样。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睫下，却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思量。
【这一世为安宁生活迈出的第一步，或许就该从……心安理得地睡个回笼觉开始？】她默默地想着，唇角极小幅度地勾了一下。
【就这样陪着家人，应该很好吧？】她默默想着，唇角微微扬起。
【不过大哥方才……真的完全放心了吗？】
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像初春的薄雾，刚刚散去，又悄悄凝聚起来。
大哥那双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睛，偶尔会闪过她看不懂的光芒，让她觉得，这件事或许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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