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那场灾难性的下厨，虽然以邱莹莹接手救场告终，却在无形中拉近了他与这个家的距离。尤其是那盘卖相凄惨的炒蛋，被晴晴指着笑话的窘迫，反而让他身上那层冰冷完美、遥不可及的光环剥落了些许，露出了几分属于普通人的笨拙和真实。这种真实，对敏感的孩子而言，比任何刻意的讨好都更具说服力。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阳光透过窗户，在客厅的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邱莹莹在厨房准备“莹莹小厨”明天要用的材料，晴晴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给她的新玩偶梳头发。而轩轩，则趴在茶几旁，小眉头紧紧皱着，对着摊开的幼儿园数学练习册，半天没有动笔。
那是一道稍微有点绕弯子的加法应用题，涉及到“飞来几只鸟，又飞来几只，总共多少只”的逻辑理解。对于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孩子可能不算太难，但轩轩性格沉静，有时会陷入自己的思维定式，钻牛角尖。
邱莹莹忙完一阵，擦着手走出来，看到儿子苦恼的样子，正要上前帮忙，却瞥见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大身影——顾琛又来了。他今天没有带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目光落在轩轩和那本练习册上。
邱莹莹脚步顿住，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出声，只是默默退回了厨房门口，暗中观察。她想知道，顾琛会怎么做。
顾琛在门口站了片刻，似乎在观察轩轩遇到的具体困难。然后，他缓步走了过去，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在距离茶几几步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去看练习册的内容，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目光平和地看着轩轩。
轩轩察觉到他的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握着铅笔的小手更紧了，头也垂得更低，浑身散发出“请勿打扰”的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客厅里只有晴晴给玩偶哼歌的细微声音。轩轩面前的题目依然没有进展，他的小脸因为焦急和挫败微微泛红。
终于，顾琛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与他冷硬外表不符的耐心：“是卡在哪里了？”
轩轩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但紧绷的小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顾琛没有催促，也没有像一些急躁的家长那样首接给出答案。他换了一种方式，用极其平缓的语速，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引导：“鸟飞来飞去，有时候确实容易数糊涂。不如……我们先不管题目，想象一下？”
他微微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依旧落在轩轩低垂的发顶上，声音放缓：“想象现在窗外有一棵树。最开始，树上停着……嗯，题目里最开始有几只鸟？”
轩轩依旧沉默，但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松动了些。
顾琛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用语言描绘着画面：“最开始有3只小鸟在树上唱歌。然后，又飞来了2只。这时候，树上的小鸟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几乎不需要思考。轩轩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几乎听不见地吐出两个字：“……多了。”
“对，多了。”顾琛立刻肯定，语气里没有夸张的表扬，只有一种纯粹的确认，“那多了几只呢？是3只加上2只，还是3只减去2只？”
“……加。”轩轩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点。
“很好。”顾琛点头，“那3加2等于多少？”
“5。”这次回答得快了些。
“所以，现在树上有5只小鸟了，对吗？”顾琛顺着他的思路往下引导，“那这时候，题目说，又飞走了1只。树上的小鸟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
“……少了。”
“少了。那应该是用加法还是减法？”
“……减法。”
“5减1等于多少？”
“4。”
“所以，最后树上还剩4只小鸟。”顾琛总结道，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练习册上，“你看看，题目问的，是不是最后剩下的鸟儿数量？”
轩轩终于抬起了头，那双酷似顾琛的眼睛里，之前的烦躁和挫败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明亮。他低下头，迅速在练习册的空白处写下了数字“4”，然后放下笔，小小的胸膛似乎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看顾琛，依旧保持着沉默，但那种全身心抗拒的戒备感，明显减弱了。
顾琛看着他写完，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身体向后靠回沙发背，目光转向窗外，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随手为之。
但坐在厨房门口的邱莹莹，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到了顾琛那超乎想象的耐心，看到了他引导孩子思考时展现出的清晰逻辑和智慧，更看到了他尊重孩子节奏、不越俎代庖的克制。
这种方式，恰恰是对待轩轩这种敏感、有主见的孩子最有效的方式。
这时，晴晴抱着玩偶跑过来，挤到顾琛坐的沙发旁，仰着小脸问：“叔叔，你也会做数学题吗？好厉害呀！”
顾琛低头看着晴晴，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他伸手，极其轻地碰了碰晴晴的头发，低低地“嗯”了一声。
而轩轩，在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文具和练习册后，第一次，主动地、很快地抬眼看了顾琛一下。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敌意，虽然还谈不上亲近，但至少，多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认可的东西。
他没有说“谢谢”，但他的行动和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顾琛捕捉到了儿子这一闪而逝的目光，他表面上依旧平静，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下。
邱莹莹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那道横亘在父子之间，由轩轩亲手筑起的、坚固的冰墙，终于被智慧和耐心，敲开了第一道实质性的裂痕。轩轩的松动，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进展。这意味着，顾琛的靠近，不再仅仅是单方面的坚持，开始得到了来自孩子方面的、微弱的回应。
这无声的认可，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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