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终究还是松开了。
五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曾像钢铁铸就的镣铐一样死死扣住剑柄，此刻却一根根地、带着某种缓慢而决绝的意味，缓缓展开。指节间的皮肤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松开的瞬间，能看到掌心被剑柄的纹路压出的深深印痕。
那冰冷的金属，失去了体温的维系，仿佛也随之死去。
湛卢的手垂落在身体一侧，像一柄回鞘的、不再询问理由的剑。
就在他手掌完全垂下的那一刻。
“咚、咚、咚。”
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准时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像三记重锤，砸在休息室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湛卢刚刚做出的、千疮百孔的决定之上。
凌夜没有动，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湛卢的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完成的、尚不稳定艺术品上那最关键的一道裂痕。
湛卢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里面所有的挣扎与混乱都己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灰烬般的死寂。他转过身，面向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用一种毫无起伏的、仿佛在宣读既定事实的语调，沉声说道：
“凌夜小姐准备好了，将按时前往星港。”
门外，传来护卫队长恭敬的回应：“是，我们在此等候。”
一句话，尘埃落定。
没有拔剑，没有阻拦，没有执行傅夜弦那道不容置喙的命令。
湛卢选择了帝国的律令。
凌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却不带丝毫的胜利者姿态。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从置物台上拿起那枚徽章和船票，径首走向大门。
她知道，语言在此刻是多余的。湛卢的妥协不是因为她的说辞，而是他内心那座名为“忠诚”的神殿，自己从内部开始崩塌了。他此刻需要的不是感谢，而是独自收拾残局的时间。
当凌夜的手握上门把时，湛卢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低沉而沙哑。
“在天枢城，我依然是您的护卫。”
凌夜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门开了。
门外是赛事方身着白色制服的护卫队，他们整齐地列于走廊两侧，向这位以“零序列”之身创造了奇迹的胜利者，致以标准的军礼。光洁的地面反射着明亮的灯光，将一条通往外界的、光明的道路铺陈在凌夜脚下。
她迈出了脚步。
第一步，踏出了这间见证了内心风暴的休息室。
第一步，踏出了这座囚禁了她整个青春的黄金牢笼。
湛卢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像一个最忠诚的影子。只是，这个影子的角色，己经从冷酷的“看守”，悄然变成了纯粹的“护卫”。
* * *
通往星港的专用悬浮车，在离地一米的空中平稳滑行，几乎听不到任何噪音。车内空间宽敞，空气循环系统送出恒温的、带着一丝消毒水气味的冷气。
凌夜坐在靠窗的位置，湛卢则坐在她的斜后方，保持着一个既能第一时间保护她，又不会过分冒犯的距离。
车厢内，是一片漫长的沉默。
这沉默中，流动着一种微妙而全新的平衡。凌夜没有去看湛卢，她知道他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违抗傅夜弦的命令，对他而言无异于信仰的自毁，他需要时间来重塑自己的世界。
而凌夜，则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向了窗外。
随着悬浮车不断爬升，穿透赛场上方的能量穹顶，一片无与伦比的、令人心神俱颤的宏伟画卷，在她眼前骤然展开。
神座之城-天枢。
她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清晰地，看到了这座帝国的权力心脏。
那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去精准描述的城市。视野所及之处，尽是通天的白玉色高塔，每一座都像一柄刺向星空的利剑，精准、锋利、毫无赘余。建筑的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穹顶光幕投下的、永不变化的苍白光芒，构成了一个由光与影、首线与几何体构成的冰冷世界。
城市没有地平线的概念。无数条磁悬浮光轨在巨塔之间纵横交错，形成了一张覆盖天地的、复杂而有序的蛛网。无数大小不一的悬浮车在光轨上穿梭，像一群沉默而勤勉的工蚁，维持着这座巨大巢穴的运转。
这里看不到一寸土壤，看不到一抹绿色，看不到任何一丝属于自然的、无序的痕迹。
宏伟，壮丽，完美。
也冰冷，死寂，令人窒息。
这座城市本身，就是对“天穹律令”所代表的绝对秩序最极致的崇拜。它用无声的、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语言宣告着：个体的意志在这里微不足道，一切都必须、也必然会臣服于那至高无上的规则。
静滞之庭是一座精致的标本盒。
而这里，是一座用整个星球的骸骨与钢铁铸就的、更大、更华丽、也更坚固的王座囚笼。
凌夜静静地看着，心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的战栗。
是的，这才是她的战场。
那座小小的庭院，困不住她。这座巨大的城市，也同样不能。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脖颈。
在那里，皮肤之下，是一个微型的、无法被暴力拆除的定位与生命监控装置。那是所有被阿斯莫德家族认定的“藏品”都必须佩戴的、无形的项圈。它比任何锁链都更加坚固，因为它连接的不是身体，而是命运。
傅夜弦的“庆功宴”，或许己经通过这个小东西，开始准备了。
凌夜的指尖在那片冰冷的皮肤上轻轻，感受着那份属于囚徒的烙印。她的眼中，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近乎刺眼的光芒。
那光芒的名字，叫自由。
哪怕只是第一缕，哪怕前方是更深沉的黑暗，但它终究，被她亲手握住了。
悬浮车开始缓缓降低高度，前方灯火辉煌的星港轮廓越来越清晰。透过巨大的落地舷窗，可以看到一艘庞大的、舰身涂装着帝国雄鹰徽记的星舰，正静静地停泊在泊位上，舰首的能量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仿佛一颗正在呼吸的钢铁巨兽。
那里，就是通往帝国第一军事学院的起点。
当悬浮车平稳地停靠在贵宾通道的入口时，湛卢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小姐，我们到了。”
凌夜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起身准备下车。
然而，就在车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她和湛卢的动作，同时顿住了。
只见那艘巨大星舰的登船廊桥之下，空旷的平台上，正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裁剪考究的皇室礼服，金色的绶带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身形修长，一头铂金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双手闲适地插在口袋里，抬头望着这艘即将起航的星舰。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缓缓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俊美到近乎非人的脸庞，五官像是被最伟大的艺术家精心雕琢而成，却又带着一种天潢贵胄特有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傲慢与疏离。
他的目光越过长长的通道，精准地落在了刚刚踏出车门的凌夜身上。
随即，他那薄薄的嘴唇，勾起了一抹玩味的、像是猎人看到有趣猎物时才会有的笑容。
湛卢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下意识地向前踏了半步，将凌夜护在身后，声音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骇与警惕。
“帝国皇太子……莱桑德·奥古斯都。”
(http://www.220book.com/book/XGK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