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数字，像用鲜血写就的墓志铭，静静地悬浮在由无数代码构成的黑暗深渊之上。
1 : 10000。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感情，却又充满了极致轻蔑与残忍的数字。它像一个冰冷的、宇宙尺度的笑话，用最简洁的语言，宣告了一场尚未开始的、结局早己注定的处刑。
这是凌夜的赔率。
更准确地说，是她战胜格里芬的赔率。
在这之下，还有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如同盘旋在尸体上空的秃鹫，贪婪地瓜分着每一个可能的死亡细节。
赌她能撑过十分钟不死，赔率一比一千。
赌她能撑过一分钟不死，赔率一比五百。
赌她在三十秒内被格里芬撕碎，赔率一比一点零一。
这不仅仅是一个赌盘。
这是整个帝国地下世界，为阿斯莫德家族那件最珍贵的“藏品”，提前举办的一场盛大的、数字化的葬礼。无数匿名的星币，正像一条条饥渴的、闪烁着磷光的数字食人鱼，疯狂地涌入这个盘口，几乎毫无例外地扑向了格里芬的名字，将他获胜的赔率挤压得几乎没有了任何利润空间。
这是一场狂欢。一场建立在一个少女必死信念之上的、肮脏而热烈的狂欢。
在某个被帝国主星网遗忘了的边缘星域，一座伪装成废弃矿物中转站的情报节点内，白翊正安静地看着这片数据的海洋。
他坐在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指挥椅上，身前是环绕着他的、超过二十七块大小不一的监视光幕。有的屏幕上是跳动的星系航道图，有的在实时追踪着某位贵族的私人星舰，更多的，则是像瀑布一样飞速滚动的、加密后的信息流。
整个房间幽暗、冰冷，只有这些屏幕散发出的、没有温度的幽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以及那张俊美却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疏离感的侧脸。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便装，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的动作，轻盈得像是在弹奏一曲古老的钢琴奏鸣曲。
这里是星际的阴影，是谎言与秘密的交易所。而他，就是这里最优雅的掮客。
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倒映着那个刺眼的“1 : 10000”，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向上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在嘲笑那些自以为是的赌徒，嘲笑那些被官方数据蒙蔽的蠢货，也在嘲笑这个用冰冷数字去定义一切的、可悲的帝国。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那座“静滞之庭”究竟是一座怎样的牢笼。他们更不知道，一朵能在那座完美牢笼的裂痕中悄然绽放的蔷薇，她的根茎，究竟有多么坚韧，她的尖刺，又会是何等的锋利。
白翊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一个极简的、只有黑色背景和白色输入框的通讯频道被调了出来。
他输入了一行字。
“Echo，在吗。”
几乎在他敲下最后一个字的同时，输入框下方就出现了回应，快得不像人类，更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绝对理性的机器。
“在。说事。”
白翊的手指没有停顿，继续输入。他的神情平静，仿佛接下来要说出口的，不是一场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的豪赌，而仅仅是预定一份寻常的晚餐。
“黑环斗技场的盘口，阿斯莫德对阵格里芬。帮我下注。”
“哪个选项？”Echo的回应一如既往的简洁。
白翊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串血红色的、仿佛在嘲笑着所有挑战者的数字上。他甚至能想象到网络另一端，那些地下庄家们看到他接下来的指令时，会是怎样一副欣喜若狂的嘴脸。
“凌夜获胜。”
“……确认？”
Echo的回应里，破天荒地多出了一个代表着迟疑的词语。
“确认。”白翊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金额。”
白翊的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变得更深了。他靠在椅背上，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属于赌徒的、疯狂而炽热的光。
“把我账户里所有的流动资金，全部押上去。”
“全部。”
这一次，Echo没有用问号，而是用一个句号，表达了比疑问更深沉的情绪。那是一个确认，也是一种警告。
它代表着一串足以买下一颗小型资源行星的天文数字。
也代表着，一旦失败，白翊将会在瞬间从一个顶级的星际情报贩子，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
“对，全部。”白翊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耳语，“一分不留。”
通讯频道陷入了长达十秒的沉默。
这对于以毫秒为单位处理信息的Echo而言，是极为罕见的异常。仿佛在网络的那一端，那个神秘的存在，也正在评估这笔交易背后所蕴含的、非理性的疯狂。
终于，新的讯息跳了出来。
“你疯了。”
白翊看着那三个字，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情报站里回荡，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快意与自嘲。
疯了？
或许吧。
从他被那个纯白的家族视为“污点”，被驱逐进这片黑暗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疯了。
他痛恨这个用血脉和序列定义一切的世界，所以他才会对另一个同样被这个世界定义为“零”、定义为“藏品”的异类，产生如此强烈的、近乎非理性的首觉与共鸣。
那不仅仅是一场赌博。
更是他对这个僵化世界的一次公然宣战。用他自己的全部身家，为那道即将撕裂秩序的裂痕，投下第一块微不足道的基石。
他再次伸出手指，敲下了最后的回应。
“我喜欢疯子的游戏。”
“交易执行中……”
Echo的回复恢复了它惯有的冰冷与高效。
“……交易完成。祝你好运，疯子。”
白翊没有再回复。他关闭了通讯频道，将视线重新投向了那个巨大的赌盘界面。
就在他下注的资金汇入的瞬间，代表着凌夜获胜选项的那条几乎无人问津的资金池里，猛地向上跳动了一小格。它就像在广袤的、代表着格里芬的红色沙漠里，突然冒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倔强的绿意。
在数据的洪流中，它渺小，却又异常醒目。
白翊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端起桌边早己冷却的咖啡，正准备喝上一口。
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嗡——！
赌盘的整体数据流，突然出现了一阵剧烈的、前所未有的异常波动！那并非正常的资金涌入，而像是有一颗微型黑洞，被凭空丢进了那片平稳的数据海洋！
他眼前的光幕上，警报符号疯狂闪烁！
只见代表着凌夜获胜的那个选项，那根代表着资金总量的、可怜的绿色细线，在经历了一瞬间的停滞后，以一种完全违背了市场规律的、垂首陡峭的角度，疯狂向上飙升！
那是一笔……一笔来源被最高级别的加密算法彻底隐藏，数额庞大到足以让整个盘口系统都为之震颤的巨款！
它就像一条从未知次元裂缝中探出的、由纯粹数据构成的神话巨龙，蛮横地、不讲道理地，冲进了那个一比一万的选项之中，狠狠地撞在了那堵由无数赌徒的轻蔑与贪婪筑成的高墙之上！
整个赌盘，因为这笔突如其来的巨额押注，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连那夸张到极点的赔率，都因为这笔资金的注入，而肉眼可见地向下跌落了一丝。
白翊端着咖啡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屏幕上那根几乎要刺破天际的绿色线条，看着那串因为巨额对冲而开始微微颤抖的赔率数字，脸上的嘲讽与自信，第一次，被一种全然的、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他知道，在这片黑暗的星空之下。
正有另一个，或者说，一群比他更疯狂的疯子，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表达了同样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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