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字，像一滴极低温的液氮，落入了滚沸的油锅。
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一瞬间的、绝对的死寂。
傅夜弦全息影像上那完美的微笑，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的速度凝固、皲裂。就像一件被骤然降温的精美瓷器，一道道无形的裂痕，从他嘴角那完美的弧度开始，向上蔓延，爬过他高挺的鼻梁，最终抵达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层伪装的薄冰，碎了。
哗啦。
碎裂的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在凌夜的脑海中响起。如此清晰，如此悦耳。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随之骤降了几个刻度。那由光点构成的、本该没有实体的人影，此刻却散发出一股如有实质的、冰冷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你说什么？”
傅夜弦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地，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能冻结骨髓的寒意。那温润的质感被彻底剥离，只剩下最原始的、淬了毒的金属内核。
这是质问，更是威胁。
凌夜迎着他那双风暴将至的眼睛，平静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不。”
她稍稍停顿，让这两个字有足够的力量，凿穿对方最后的幻想。然后，她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补充道：
“哥哥，这是我的比赛。”
“你的比赛？”
傅夜弦忽然笑了。
那不是一个愉悦的笑容，而是一种混合了极致的失望、荒谬与疯狂的情绪集合体。他的嘴角向上撕扯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笑声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嘶哑，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
“你的？”
他像是在品味这个词，舌尖玩味地抵着上颚，每一个音节都拖得很长，充满了病态的嘲弄。
“夜夜，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的生命，你的安宁，你呼吸的每一口经过过滤的空气，你身上每一寸不会被外界污染的肌肤……没有我，你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的音量骤然拔高，那张俊美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全息影像的边缘都开始不稳定地闪烁着电弧，仿佛他那失控的精神力即将撑破这脆弱的信号传输。
他眼中的占有欲几乎要化为实质，像两条漆黑的、黏腻的触手，穿透虚拟的影像，要将凌夜整个人都包裹、吞噬。
“你现在告诉我，这是‘你’的比赛？”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住凌夜，那是一种看着自己最心爱的藏品，却发现藏品自己长出了脚要跑掉的、混杂着暴怒与心痛的眼神。
“夜夜，你病了。”
他宣布道，声音又一次降回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的语调。他就好像一个诊断出了绝症的医生，看着面前无可救药的病人，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怜悯。
“你需要治疗。”
凌夜静静地听着他这番歇斯底里的独白。
她没有反驳，没有争辩。因为她知道，和一个活在自己逻辑闭环里的疯子争论，是毫无意义的。他说的或许没错，过去那个凌夜，确实是他一手打造的、需要依靠他才能存活的“病人”。
但他不知道，她的灵魂，早己换了个人。
那是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渴望自由、渴望掌控自己命运的，健康的灵魂。
凌夜看着他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看着那张因无法掌控局面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平静笼罩了她。
她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做对了。
“也许吧。”
她轻声说，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但我想试试，没有你的‘药’，我是不是……真的会死。”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羽毛，轻轻地，却彻底压垮了傅夜弦强行维持的理智。
“你——”
他刚要说些什么，那威胁的话语还未成型。
凌夜却己经动了。
她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没有再给他用语言编织牢笼、用情感施加绑架的机会。
她只是抬起了手，伸出纤细的食指，在那冰冷的、己经暗下去的战术分析台的某个角落，轻轻一按。
那是强制中断通讯的物理按键。
啪。
一声轻响。
傅夜弦那张扭曲的、即将爆发出雷霆之怒的脸，连同他身后那代表着绝对权力的监察院背景，就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碎裂成了亿万个飞散的光点。
那些光点在空气中闪烁了不到半秒，便彻底湮灭。
房间里，恢复了绝对的、纯粹的安静。
那刺耳的蜂鸣声消失了。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
那个以爱为名，试图掌控她一切的男人，也消失了。
凌夜缓缓放下手，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她积压在灵魂深处十几年的沉重枷锁，带走了所有的伪装与疲惫。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冲破了粘稠的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的、自由的，虽然还带着金属腥气的空气。
她转过身，走向隔间角落里那面唯一能照出人影的、擦得锃亮的合金墙壁。那并非真正的镜子，只是冰冷的金属，忠实地反射着周围的一切。
她看着墙壁中那个倒影。
一个身材纤细、面容精致、眼神脆弱得像一只受惊小鹿的少女。那张脸美丽、纯洁，却也写满了“我是藏品”、“请来保护我”的无声宣言。
这是她伪装了十几年的形象。
也是傅夜弦眼中，她唯一该有的样子。
凌夜知道，从明天起，不，从这一刻起，这个形象将彻底成为过去。
她对着那个冰冷金属面倒影中的自己，那个即将被她亲手埋葬的“金丝雀”，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不是平日里那种恬静的、讨人喜欢的、作为伪装的微笑。
那是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带着决绝与野望的，属于凌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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