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青石壁上爬着暗绿的苔藓,月光从头顶巴掌大的气窗漏进来,被游云撕成细碎的银箔,落在烛九溟垂着的手腕上。粗布裹着的伤口还在渗血,灰扑扑的布面洇出暗红的圆斑,像朵开败的石榴花。他盯着那抹红,忽觉指尖一烫——方才裂脉时用的骨片正压在伤口上,血珠触到骨面的刹那,竟泛起细碎的金芒,顺着石纹“嗤”地没入骨面,像是被吸进了某种活物的嘴里。
“咳咳……”他靠在石壁上剧烈咳嗽,胸腔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方才割脉时的灼痛不知何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八脉深处漫开的温热,像春溪破冰,顺着手太阴肺经、足少阴肾经……十二正经次第苏醒,连带着奇经八脉都泛起酥麻。腕骨断裂时那声“咔”还在耳边回响,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摸向伤处,指腹触到碎骨的尖锐棱角,竟连半分痛意都无,只觉皮肤下有细流般的灵气在游走,裹着碎骨的断茬缓缓,像母亲哄睡时轻拍婴孩的背。
“这……是重塑?”他喃喃出声,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瓮。窗外忽然传来低吠,他循声望去,柴薪院外的断墙根下,那只总来偷食的黄毛野狗正扒着半截残砖,浑身的毛根根炸起,连肚皮上的癞痢都竖成了刺。狗眼瞪得溜圆,泛着绿光的瞳孔缩成针尖,尾巴夹得只剩拇指宽,前爪在泥地上刨出深深的爪印,泥土混着草屑飞溅,“呜咽”声里带着哭腔,倒退三步后突然炸毛窜进草丛,连滚带爬的样子像被山君追了十里。
烛九溟这才察觉自己的呼吸有异。方才裂脉时的急促喘息不知何时变作绵长的吐纳,每一次呼气都带着闷雷般的震颤,震得案头的烛火忽明忽暗——那是他从杂役房偷来的残烛,灯芯结着黑痂,此刻却被气浪掀得火苗乱颤,在石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倒像他此刻翻涌的心神。他试着屏息,喉间突然涌上股热流,竟不受控地发出一声低吼——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深山里的吊睛白额虎,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有两粒细沙正落在他手背上,他却连眼皮都没眨,只盯着掌心泛金的青筋发怔。
心口突然一烫。他解下粗麻衣襟,那枚血色骨片正贴着心口跳动,表面的纹路像活了似的流转,每跳一下,八脉里的灵气便涨上一分。骨片是他在杂役房后墙根挖到的,当时裹着半块朽木,刻着“玄牝”二字的残痕,无垢残魂说这是破阵的关键,他原只当是块普通的骨器,此刻却见它泛着血玉般的光泽,与心口的皮肤贴得严丝合缝,像从他血肉里生出来的。
他望着自己的手掌,指节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可皮肤下的青筋却泛着淡金,像是裹了层流动的光。试着攥拳,掌心传来“噼啪”轻响,像新竹拔节,又像春冰初裂——是血肉里的桎梏在崩解。十年前测灵根那日的场景突然涌进脑海:演武场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他跪在蒲团上,掌心按着测灵玉,大长老捻着白须冷笑:“无灵根?倒省了浪费资源。”旁边的外门弟子交头接耳,说杂役房又要添个扫茅厕的;三年前林小竹在桃树下哭,说雷耀真人收她为徒,“九溟哥,不是我嫌你,是……是我娘病得厉害,只有内门弟子才有丹药……”;还有昨日清晨,赵狗剩端着泔水桶从他身边过,“哗啦”一声泼在他新洗的粗布衫上,“废柴也配穿干净衣裳?”
此刻这些画面都像被揉皱的旧纸,在骨片的热度里渐渐舒展、褪色。他望着腕间正在愈合的伤口,碎骨处的灵气己凝成半透明的膜,像蝉翼又像玉髓,将断骨牢牢包裹——方才裂脉时他咬碎了半颗牙,如今却觉那断骨比从前更坚韧几分,像是被灵气重铸过的精铁。
窗外的云散了。月光重新漫进密室,照在他泛着金芒的指尖上,连石缝里的苔藓都镀了层银。他忽然想起方才割脉时听见的锁扣崩断声——“咔嗒”一声,不是血脉的枷锁,是天下人对灵枢的执念。从前他总听人说,灵枢是天地赐的灵根,无灵根者如朽木不可雕;可此刻他分明感觉到,八脉如久旱的田垄,正贪婪地吮吸着天地间的灵气,那些从前他以为不存在的清灵之气,此刻正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像千条细流汇进江河。
“原来我这被称作‘废柴’的躯体,竟是吸纳天地灵气的海绵。”他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涩,又有几分畅意。野狗的吠声早没了,只剩夜风吹过柴薪堆的簌簌声。他站起身,骨片贴在胸口,烫得他想起十年前测灵根那日大长老的冷脸,想起自己在杂役房扫了十年落叶,想起那些朝他扔烂菜帮子的外门弟子——此刻这些都成了过眼云烟,他只觉体内有团火在烧,烧得他血脉偾张,烧得他想仰天长啸。
抬手按在石壁上,指尖刚触到石面,便觉掌心一热——三寸厚的青石板竟被他按出个浅浅的掌印,石屑簌簌落在脚边。他盯着那掌印,忽然想起杂役房里那口老井,井沿的青石板被打水的人按了百年,也不过有几个浅浅的凹痕;而他不过是个刚裂脉的凡人,此刻竟能徒手按进石里。
“灵枢?”他望着掌印轻笑,“原来真正的灵枢,从来都在自己体内。”
夜风卷着柴薪味钻进密室,带着几分烟火气的暖。他裹好衣襟,将骨片重新藏进石壁的暗隙——那是他用断砖抠了半月才挖出的藏身处,此刻摸上去还带着体温。腕间的伤口己结了层薄痂,摸上去硬邦邦的,却带着说不出的力量感,像块新铸的甲片护在脉门。
窗外传来更鼓第五声,玄黄潮汐期的夜正深。烛九溟走到气窗边,仰头望去,星空如洗,银河倒悬。他忽然想起无垢残魂说过的话:“玄牝禁体,万灵归一大阵的克星。”从前他不懂,此刻却懂了——所谓禁体,不过是被凡俗偏见封禁的躯体;所谓克星,不过是这具躯体本就该有的模样。
石壁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青石板上,像柄未出鞘的剑。他望着自己的影子,忽然明白:这具曾被视作诅咒的躯体,正在灵气的冲刷下,蜕变成最锋利的刃。而这刃的锋芒,从来不是天地所赐,是他十年杂役的苦,是裂脉时的痛,是骨片里的灵,是他自己,一刀一刀刻进血肉里的。
更鼓声渐远,密室里重归寂静。烛九溟闭目调息,八脉里的灵气如江河奔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寸血肉都在蜕变,每一处骨节都在重塑。而在他心口的暗隙里,血色骨片仍在轻轻跳动,像在应和着他的心跳,又像在诉说某个古老的秘密——关于禁体,关于灵枢,关于被凡人误解了千年的真相。
当第一缕晨光漫进密室时,烛九溟睁开眼,眼底有金芒闪过。他低头看腕间的薄痂,伸手轻轻一揭,痂皮脱落,露出下面新生的皮肤——白皙、坚韧,带着淡淡的金晕。他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只觉浑身轻快,仿佛能徒手劈开山石,又像能跃上九重天。
“今日起,”他望着石壁上的掌印轻声道,“再无人能说我是废柴。”
窗外传来晨鸟的啼鸣,柴薪院里的老槐树上,有只灰雀扑棱棱飞过。烛九溟转身走向密室的木门,手搭在门闩上,忽然停住——门闩上的铜锈不知何时被震落了,露出下面锃亮的铜色。他轻轻一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晨光如瀑,洒在他身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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