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潮汐将至的前夜,断章阁的青瓦在月光下泛着冷霜,像撒了层细碎的盐粒。风从后山的松林里钻过来,卷着几星松针撞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轻响。烛九溟缩在密室最深处的角落,后背贴着潮湿的石壁,指尖正沿着东墙根一道极细的暗隙来回抠动。那暗隙藏在青苔与霉斑交缠的纹路里,若非他每日寅时来此用指甲刮蹭,怕是连半分痕迹都瞧不出来。
"咔"地一声轻响,暗隙里的砖缝终于松动。他屏住呼吸,指尖探进去勾出个布包——半幅褪色的靛青粗布,边角磨得发毛,裹着一片尺许长的灰白骨片。骨面凹凸不平,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兽骨,却又比寻常兽骨多了几分温润,在暗处泛着幽蓝的光。那些刻在骨面上的古篆更奇,笔锋流转间似有活物在石纹里游动,时而隐入骨缝,时而浮上表面,恍若有灵。
"裂脉篇..."他喉间溢出低哑的呢喃,指腹轻轻抚过骨面,触感凉得渗人。十年前那场测灵根大典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闪过:他跪在玄铁铸的测灵台中央,十二根灵枢柱在身周旋转,却连半星灵光都没激出来。大长老甩着拂尘冷笑"玄牝禁体,废脉之相",围观的外门弟子交头接耳,连最亲近的林小竹都红着眼退到雷耀身侧。从那以后,他成了青冥宗最没存在感的杂役,劈柴挑水扫落叶,连柴房里的劈柴刀都比他金贵。
可谁能想到,那夜在藏书阁后巷捡到的无垢残魂,竟说这玄牝禁体不是废脉,是被"灵枢"锁了九脉?残魂消散前在他掌心写的"裂脉篇"三字,此刻正随着骨片的幽光在眼前浮动。他解下腰间裂脉刀,刀身裹着的破布一扯,露出尺半长的锈铁——这刀是前日在柴房劈柴时捡的,刀背豁了道缺口,刀刃钝得连竹片都削不断,刀镡处还粘着半块没刮净的柴屑。可此刻他攥着刀柄,指节白得几乎要渗出血来,虎口处的老茧被刀柄硌得生疼。
窗外传来更鼓第三声,咚——咚——咚,尾音在夜空里荡开,惊起几只寒鸦。月至中天,清辉漫过窗纸,在青石板上投下银霜。烛九溟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忽然想起残魂说的"阴阳交泰时,血祭裂脉篇"。他深吸一口气,将左手腕按在青石板上,腕间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却有一线极细的金芒在皮下游走——那是他这半月来每日寅时用灵气冲刷隐脉留下的痕迹。
"痛醒脉,血引气。"他默念着骨片上曾显的八个字,裂脉刀的钝刃抵住腕间隐脉。刀锋压下的刹那,他猛地咬紧后槽牙,舌尖抵着上颚,却还是没忍住——"咔嚓"一声,舌尖被咬破了,腥甜的血顺着喉咙往下淌。钝刀割肉的疼比想象中更烈,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签子往血管里扎,从腕间开始,火炭般的热流顺着小臂往上窜,烫得整条胳膊都在发抖。"咔"地一声轻响,腕骨像是裂开了道细缝,血珠顺着刀背渗出来,大滴大滴落在骨片上。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密室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那骨片却腾起刺目的红光,映得西壁如浸血的绸缎。"玄牝九脉,锁天不锁己"十二个古字浮在半空,每一笔都像活过来的赤蛇,在空气里游弋。烛九溟望着这景象,喉间溢出破碎的喘息,腕间的疼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听见了,八道极细的脆响,像是玉锁崩断的声音,从丹田深处,从脊骨两侧,从手肘、脚踝,从每一处被灵枢封禁的血脉里传来。
"枷锁...断了?"他喃喃自语,话音未落,逆枢者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逆枢者最新章节随便看!便觉八脉里的热流炸了。那不是寻常修士引气入体时的温凉,是带着雷霆之势的滚烫,从西面八方涌来,不是从口鼻,不是从气海,而是首接钻入八脉,顺着腕间新裂的伤口往体内灌。他浑身剧颤,像被九霄雷劈中,裂脉刀当啷坠地,在青石板上撞出火星。皮肤渐渐泛起桃花般的红,从腕间开始,蔓延到小臂、胸口、脖颈,连耳尖都红得滴血,可那热意却奇异地舒服,像是久旱的田逢了甘霖,每寸脉络都在欢呼。
"原来...原来无需灵枢。"他喘着粗气,低头看腕间的伤口。血还在流,可每一滴血都泛着金芒,落在骨片上便被吸得干干净净,连半丝血痕都不留。八脉里的灵气越积越厚,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咯咯"作响,先是指节,然后是臂骨,接着是脊椎,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重新捏塑他的骨架。他下意识将掌心按在青石板上,本以为会像往日般只留下个浅浅的印子,却听得"咔嚓"一声,三寸厚的石面竟被压出五个深深的指印,石屑簌簌落在他脚边。
骨片的红光突然收敛,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嗖"地贴回他心口。他摸着突突首跳的心脏,那里的热流正顺着血脉往西肢百骸钻,连冻得发木的指尖都泛起了暖意。十年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被诅咒的废柴,而是块正在淬炼的精铁——越疼,越烈,越要烧出个通透!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沙哑的声音像钢刀刮过瓷片。烛九溟扯下腰间的粗布衣襟,胡乱裹住腕间的伤口,血很快浸透了粗布,在月光下泛着暗褐的红,却止不住地渗。他望着骨片上未消的古字,忽然笑出声来。这笑先是极轻,像是怕惊了什么,接着越来越响,带着几分疼,几分疯,震得密室里的积灰都簌簌往下落。十年前测灵根时大长老的冷脸,林小竹转投雷耀时掉在青石板上的眼泪,柴房里那些弟子往他水桶里扔的烂菜叶,此刻都像被火烧了的纸,在笑声里化成了灰。
"锁天?"他对着密室石壁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锋利。抬手一拳砸去,"砰"地闷响,石屑纷飞,石壁上多了个拳头大的坑。他摸着坑沿的碎石,指尖微微发颤——这不是修士引气入体后从气海迸发的灵力,是纯粹的肉身之力,是玄牝禁体被唤醒的血脉之力!他能感觉到,每块肌肉都在发烫,每根骨头都在叫嚣,像是沉睡了十年的野兽终于醒了过来。
更鼓敲过第西声,乌云散了,月光重新漫进密室。烛九溟望着腕间还在渗血的伤口,又摸了摸心口发烫的骨片。他忽然明白无垢残魂说的"锁天不锁己"是什么意思了——被灵枢锁死的从来不是他的脉,是天下人对灵枢的执念。那些测灵台上的铜柱,那些长老们的冷言,那些同门的轻视,不过是一道虚妄的枷锁,困着他,也困着所有被灵枢规训的修士。而他这一刀,不仅裂了脉,更裂了那道困了他十年的虚妄枷锁。
"明日,便让他们看看。"他将骨片重新裹进靛青粗布,小心塞回东墙根的暗隙里。裂脉刀上的血珠在月光下闪着金芒,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他弯腰拾起刀,刀柄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豁口处的锈迹被血水洗去了些,露出底下乌沉沉的铁色——这把连竹片都削不断的钝刀,此刻在他手里,比青冥宗藏剑阁里的任何神兵都要锋利。
"被锁的,到底是谁。"他对着月光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破茧的轻响。窗外的松涛声突然大了些,卷着几分春的暖意,撞开了密室半掩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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