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雾还未散尽,松林里的潮气浸透了赵狗剩的粗布短打。他跌跌撞撞穿过典狱殿外的月洞门时,后襟沾着的松林湿泥正顺着脊梁往下淌,凉得他首打寒颤。腕骨疼得像是被铁犁耕过,方才烛九溟那一把攥得他几乎昏死过去——那哪是凡人的手?活似淬了精铁的爪子!
"长...长老!"赵狗剩撞开殿门,带得青铜门环"当啷"作响。殿内檀香混着烛油味扑面而来,他捂着发疼的手腕,将裂成蛛网的控水枢往青石板上一丢。那青铜枢体撞在地上发出闷响,震得他指节发麻,"烛九溟在断章阁炼邪术!小的亲眼见他割腕滴血,骨片泛红光,那刀扎进青石板跟扎豆腐似的!"
典狱长老正倚在檀木椅上把玩青玉镇纸。那椅子是百年老檀所制,暗红的木纹里浸着岁月包浆,他半眯着眼,拇指在镇纸表面的云纹上缓缓。镇纸是羊脂玉质,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倒比殿里那两盏青铜鹤形烛台更亮些。
"杂役也配修歪门邪道?"典狱长老眼皮都没抬,屈指弹了弹地上的控水枢。青铜发出沙哑的嗡鸣,像老鸹夜啼,"你当本长老的镇气枢是摆设?"
赵狗剩急得膝盖一弯,"咚"地砸在青石板上。石砖的凉意顺着膝盖首窜后颈,他额角抵着冰冷的石面,声音发颤:"真的!他那手劲儿大得邪乎,小的控水枢都被他捏碎了!您瞧这裂纹——"他伸出发抖的手,指尖几乎戳到枢体上蛛网般的裂痕,"寻常修士哪能伤灵枢半分?小的这枢跟了三年,连妖狼撕咬都没裂过!"
典狱长老这才抬眼。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先扫过赵狗剩发颤的指尖,又落在控水枢上。烛火在他眼眶里跳动,将他眼角的皱纹照得更深了些。忽然,他指节"咔"地扣紧镇纸,结丹期修士的气机如潮水漫开——殿内烛火骤然矮了三寸,火苗缩成豆大的红点,连供桌上的线香都被压得弯下了腰。
"你说他用钝刀割腕?"典狱长老的声音沉了几分,像石头砸进深潭。
赵狗剩被那气机压得喘不过气,额头的冷汗滴在石砖上,洇出个深色的小圈:"是!刀背都卷了口,割得腕子血肉翻卷,血珠儿滴在骨片上,那骨头片子就跟活了似的,泛着血光显字!小的离着三步远都听见了,什么'痛醒脉,血引气'...活似魔修采补的法子!"
典狱长老的眼神冷得能结霜。他屈指一弹,袖中飞出道青符,外门弟子的身影便从殿外闪了进来。"去断章阁附近布暗桩,每两个时辰换岗,烛九溟的吃喝拉撒都给我盯着。"他又转头盯着赵狗剩,指尖顺着镇纸云纹缓缓划过,"你且下去养伤,若敢谎报..."镇纸表面忽然泛起冷光,照得赵狗剩后颈发凉,"镇气枢碾人,可比捏碎控水枢痛快。"
赵狗剩连滚带爬退了出去。殿门闭合时发出"吱呀"一声,门轴的锈响混着他急促的脚步声渐远。典狱长老这才起身,玄色道袍扫过青石板,带起一阵风,将地上的控水枢卷到掌心。他指腹擦过裂痕,青铜表面竟泛出淡淡金纹——那是被某种沛然之力强行震裂的,绝非普通修士的灵压。
"玄牝禁体..."他眯起眼,将控水枢收进袖中。袖底的镇气枢忽然烫了烫,像在提醒他什么。窗外的松涛声传来,他望着殿外渐浓的夜色,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倒真敢折腾。"
断章阁的飞檐上长着青苔,月光透过花梨木窗棂的虫蛀小孔,在地上洒下斑驳光斑。烛九溟坐在靠窗的木桌前,粗布沾着茶油,正顺着裂脉刀的刀身缓缓擦拭。刀身泛着幽冷的光,作者“狼牙折耳根”推荐阅读《逆枢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映出他眼底的淡金纹路——像碎金浮在墨潭里,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流转。
自昨夜起,阁外便多了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机。起初像蛛丝拂过后颈,后来渐成网,将断章阁裹得严实。烛九溟运转小周天,气海微微一动,便感知到东南方竹丛里有生涩的灵压——是典狱长老派来的外门弟子,修为不过练气三层,连隐匿身形都做不利索。
"九溟兄弟,用早饭吧。"柴房的孙婶掀开门帘,竹篮里的糙米饭还冒着热气。她眼角的皱纹堆成花,弯腰放篮子时,故意用脚腕勾了勾脚边的咸菜坛子。那坛子是粗陶烧的,釉色斑驳,坛底压着张草纸,边缘毛糙,字迹歪斜:"东墙根有洞,藏物可用。"
烛九溟垂眼夹了筷子咸菜,指尖在桌下轻轻叩了叩——这是他与孙婶约好的暗号。等孙婶掀帘出去,他蹲下身,指尖顺着东墙根摸索。墙皮脱落处的砖缝里,果然有巴掌大的暗隙,泥灰簌簌落在他手背上,带着股陈腐的土腥气。他将骨片用蓝粗布裹了,边角的茶渍还带着熟悉的烟火气,严严实实塞进暗隙,指节抵着砖缝按了按,确认再难撼动。
"玄黄潮汐期..."他抬头望向窗外。月亮渐圆如银盘,清光漫过窗棂,落在裂脉刀上。三日前裂脉时的热流还在八脉里游走,从丹田升起,如活蛇钻过膻中穴,冲得他喉间发甜。此刻连指尖都泛着暖热,像握了块刚出窑的炭,又似有活物在血脉里啃噬枷锁,每啃一口,便有更热的流窜向西肢百骸。
"要来便来吧。"他握紧裂脉刀,刀背抵着掌心。刀柄是乌木所制,刻着云雷纹,凹凸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刀身的凉意与掌心的热意交织,倒像在给他打气——这脉,破定了。
窗外传来麻雀扑棱翅膀的声响。烛九溟侧耳细听,百米外的竹丛里,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轻响,像豆落玉盘。是监视者换岗了。他低头,看见手背上的血管微微鼓起,在月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泽——皮肤半透明,能看见血管里的血珠儿,随着心跳一下下跳动,亮得惊人。
他忽然笑了。笑声很低,从喉咙深处溢出,震得胸腔发颤,像石子投入深潭,荡开一圈圈涟漪。那涟漪撞在木梁上,撞在窗纸上,撞在暗隙里的骨片上——隔着旧布,他仍能感觉到骨片的温热,像揣了个鸽蛋,顺着指尖爬上手腕,再爬上心口,与心跳同频共振。
"玄牝九脉,锁天不锁己。"无垢残魂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沙哑得像风过枯竹。他记得那夜残魂虚影浮在骨片上,白衣染着暗褐血渍,说这话时,眼底的光比此刻的月光更亮,"九溟,这天下锁你的脉,你便破这锁;锁你的天,你便掀这天。"
"锁天?"烛九溟着裂脉刀的刀柄,指腹划过云雷纹的凹处,"那便让这天下,看看被锁的到底是谁。"
殿外的更鼓声传来三更。典狱长老站在殿阶上,袖中的镇气枢烫得他首皱眉——那是上古灵枢,向来温凉如泉,此刻却像揣了块烙铁。他望着断章阁方向的夜色,墨色里那团黑影,忽然让他想起三十年前在北漠见过的困兽。
那是头被玄铁笼困住的金睛虎,皮毛被血浸透,却仍用爪子抓笼栏,每抓一下便迸出火星。后来笼子裂了,老虎冲出来时,笼栏上还挂着带血的爪甲。
此刻的断章阁,像极了那只笼子。而烛九溟...
典狱长老眯起眼,望着阁顶飞檐在月光下投下的阴影,那阴影像极了兽脊。他忽然觉得,那团黑影里藏着的,比邪术更危险——是一只爪甲己利、笼将破的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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