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沼心岛，是一片流动的蓝。祖母种下的“希望花”从石碑脚蔓延到石板路，连空气里都飘着淡蓝的花瓣，风一吹，就和远处防护林的杨树叶“哗哗”声缠在一起，像在哼一首没写完的歌。新立的青石碑就竖在老石碑旁，比老石碑更宽些，表面被打磨得光滑，等着被刻上雾沼真正的“预言”。
林野被阿澈扶着，指尖先触到石碑的温度——被春阳晒得暖融融的，比老石碑多了几分鲜活。“位置刚好，能晒到太阳，也能看到沼泽边的水鸟。”阿澈在她耳边轻声说，手里握着一把磨好的凿子，旁边放着北岛雄从家里带来的木锤，“爸说他年轻时跟着老石匠学过刻字，今天让他来落最后一笔。”
北岛雄站在石碑另一侧，手里的凿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被他握得格外稳。他看着石碑上用粉笔画好的字，又看了看身边的苏晚——女儿正拿着纸巾，轻轻擦去他手上的粉笔灰，眼里满是笑意。“当年我爸教我刻字，是为了在北岛家的匾额上添名字；现在刻这石碑，是为了给雾沼留个念想。”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从未有过的轻松。
苏晚递过一把小刷子，笑着说：“爸，您慢点刻，我们不急——这是最后一块碑，要刻得漂漂亮亮的。”她转头看向林野，“林野，你要不要摸摸笔画？我们按你写的句子描的，‘所有宿命，皆是选择；所有选择，皆是新生’。”
林野的指尖顺着粉笔痕划过，“宿命”两个字的弯钩、“选择”的横画、“新生”的撇捺，都清晰地映在指尖的触感里。她笑了，想起第一次摸老石碑上的预言时的惶恐，想起失明后摸祖母日记的茫然，现在这触感里，只有踏实：“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像把雾沼的日子，都刻进了石头里。”
“开工喽！”阿澈喊了一声，扶着石碑的一侧，让北岛雄好发力。木锤敲在凿子上的“笃笃”声，一下下落在沼心岛的空气里——第一锤刻“所”，是林野握着录音笔记录的每个清晨；第二锤刻“有”，是阿澈种下的每棵树苗、盖过的每间房；第三锤刻“宿”，是北岛雄当年的固执，也是后来的弥补；第西锤刻“命”，是陈爷爷挡在身前的背影，是祖母埋在地下的种子。
苏晚蹲在旁边，不时用小刷子扫去石屑，石屑落在淡蓝的花瓣上，像撒了把碎银。她看着父亲的手——以前握过权力的印章，握过惩罚人的鞭子，现在握着凿子，每一下都轻而准，额角的汗滴在石碑上，很快被春阳晒干，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爸，歇会儿喝口水吧。”她递过水壶，看着父亲接过时指尖的颤抖，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教她写“雾沼”两个字。
“快好了。”北岛雄摇摇头，继续刻最后几个字——“皆”“是”“新”“生”。最后一锤落下时，风刚好吹过，带着花瓣落在石碑上，盖住了刚刻好的“生”字，像在给这行字，盖了个自然的印章。
“阿溪他们来了！”狗剩的声音从岛口传来，只见阿溪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领着一群孩子走过来，孩子们手里都拿着小小的纸花，是他们在美术课上画的“希望花”，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小石头、妞妞、小宇……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句小小的“我的选择”：“我选择好好读书”“我选择保护小花”“我选择帮爷爷种菜”。
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新石碑前，阿溪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一张烫金的纸，上面印着石碑上的句子。她清了清嗓子，看了看身边的林野、阿澈、苏晚和北岛雄，又看了看远处——医院的护士们来了，民宿的老板带着游客来了，环保组织的人也站在杨树下，连王奶奶都拄着拐杖，站在队伍后面，手里拿着刚蒸好的菜包。
“所有宿命，皆是选择！”阿溪的声音清亮，像初春的第一声鸟鸣。
“所有宿命，皆是选择！”孩子们跟着喊，声音比阿溪小些，却格外认真，纸花在手里轻轻晃着。
“所有选择，皆是新生！”阿溪举起纸，声音更高了些。
“所有选择，皆是新生！”这一次，不仅是孩子们，周围的居民、游客、环保组织的人，都跟着一起喊，声音顺着风，传遍了整个雾沼——传到医院的病房，传到学校的教室，传到民宿的院子，传到防护林的树苗旁，甚至传到了外界的公路上，和过往汽车的鸣笛声，融在了一起。
林野站在石碑旁，指尖抚过刚刻好的字，字的棱角还带着微凉的石意，却被周围的人声烘得暖起来。她“看见”了——看见阿溪举着纸的小手，看见孩子们晃动的纸花，看见北岛雄眼角的，看见苏晚脸上的笑，看见远处外界的游客正举着相机，拍下这一幕，嘴里说着“这才是最好的预言”。
阿澈看着眼前的人群，看着新石碑上的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想起当年在禁沼区躲鸦帮时的惶恐，想起抱着阿溪冲向医疗点时的绝望，想起第一次种下防护林树苗时的忐忑，现在这些情绪，都变成了石碑旁的花瓣，轻轻落在心里，只剩踏实。他知道，这行字不是刻给石头看的，是刻给每个雾沼人看的——是刻给曾经被“宿命”困住的自己，刻给现在认真生活的大家，刻给以后会继续选择的孩子们。
苏晚握着父亲的手，父亲的手上还沾着石屑，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暖。她看着远处医院的白墙，看着公路上往来的医疗合作车，看着孩子们的笑脸，突然明白“回归”的真正意义——不是回到过去，是带着选择，把根扎得更深，让雾沼和外界，再也没有了界限。就像现在，外地游客和雾沼居民一起喊着石碑上的话，环保组织的人和守护者团队一起看着花，这就是最好的“新生”。
北岛雄看着石碑上的字，又看了看身边的女儿、阿澈、林野，看了看围着石碑的孩子们，突然笑了。他这辈子，做错过很多选择，选了封闭，选了谎言，选了伤害；但最后，他选了认错，选了弥补，选了和大家一起，把雾沼变好。现在这行字，就是对他所有选择的回答——宿命从来不是注定的，是你选了什么，就会成为什么。
孩子们的朗诵还在继续，声音一遍比一遍响亮，淡蓝的花瓣在风里飘着，落在每个人的肩上、头上，像在为这场“预言的揭幕”，撒下最温柔的祝福。阳光正好，穿过杨树叶的缝隙，落在新石碑上，“所有宿命，皆是选择；所有选择，皆是新生”十六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光，不是冰冷的石光，是带着温度的、属于雾沼每个人的光。
林野轻轻闭上眼睛，耳朵里满是雾沼的声音——孩子们的朗诵声、风的吹过声、水鸟的叫声、远处医院的笑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成了雾沼最终的“预言书”。她知道，这书里没有刻在石头上的咒语，没有注定的结局，只有一页页用选择写就的故事：是祖母选择埋下希望，是陈爷爷选择守护真相，是阿澈选择守护家园，是苏晚选择回归根脉，是北岛雄选择弥补过错，是每个雾沼人选择认真生活。
这就是雾沼的最终预言——所有宿命，皆是选择；所有选择，皆是新生。
这预言，不在石碑上，在每个人的心里，在雾沼的每个清晨，在永远未完待续的、属于选择的未来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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