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叶大师圆寂的消息像一阵黑风，卷过三界时，娄顺正在给新抽芽的菜苗搭支架。红冠公鸡蹲在他肩头，用喙轻轻啄着他耳边的碎发，池塘里的红鲤们围着木架打转，赤鳞映着日光，在水面织出一片流动的霞。
“尊上，山下来了位客人。”月兔从院门口跑进来，手里攥着片沾了露水的梧桐叶，叶尖还在微微发颤，“说是……说是您的旧识，法号‘了尘’。”
娄顺搭支架的手顿住了。
了尘。
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猛地钉进记忆深处。他垂下眼，看着泥土里自己的影子——那影子不再是模糊的一团，而是轮廓分明，连指尖的纹路都清晰可见，这是阴影被驱散后，“凡道之躯”彻底稳固的迹象。可越是清晰，越容易照见过去的褶皱。
“让他进来吧。”娄顺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吹散了什么。
红冠公鸡似乎察觉到他的紧绷，从肩头跳下，踱到他脚边，用温热的鸡冠蹭着他的脚踝。娄顺弯腰摸了摸它的背，指尖触到羽毛时，心里那点翻涌的情绪竟奇异地平复了些。
院门口的竹帘被轻轻掀起，走进来的老和尚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手里拄着根磨得光滑的枣木拐杖，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悲悯，正是了尘。他比三十年前清瘦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般，可那双眼睛，依旧像深潭，能映出人心底的尘埃。
“顺儿。”了尘开口，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沙哑，却依旧是记忆里的语调。
娄顺没有抬头，继续给支架系绳：“师父。”
这声“师父”，他憋了三十年。
当年他还是佛国最有天赋的俗家弟子，法号“明心”，了尘是他的授业恩师。可就在他即将受戒的前一夜，系统突然降临，带着他穿梭三界，最后扎根在这座院子里。佛国的典籍里，“明心”早己是“堕入凡尘、不知所踪”的记载，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过去重逢。
了尘没有在意他的疏离，目光缓缓扫过院子：菜苗青嫩，池塘澄澈，红鲤戏水，公鸡踱步，连空气里都飘着草木的清香。他叹了口气：“三十年了，你把这里打理得很好。”
“只是讨生活。”娄顺首起身，转身面对他，“大师远道而来，不是为了看我种菜的吧？”他刻意加重了“大师”二字，像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无形的界限。
了尘苦笑一声，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月兔怯生生地端来一杯用晒干的菊花泡的茶，他接过来，指尖触到杯壁时微微一顿：“这菊花，是后山悬崖上采的吧？当年你总说那里的花开得最烈。”
娄顺沉默。他确实记得，小时候跟着了尘去后山修行，总爱在悬崖边的菊花丛里打滚，了尘从不骂他，只是坐在崖边念经，等他闹够了，再拉着他的手回去。
“玄叶师兄圆寂前，让我给你带句话。”了尘放下茶杯，语气沉了下来，“他说，‘元器本无主，执者即为囚’。”
娄顺的心猛地一跳。
元器。
这两个字像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藏得最深的疑惑。系统从未明说他守护的是什么，只让他“守好院子，护住生机”，可他能感觉到，这座院子本身，就是某种力量的载体——公鸡的啼鸣能破邪，红鲤的鳞光能净化，菜苗的根须能锁住地脉，这一切，绝不是普通的“生机”能解释的。
“什么意思？”他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你可知‘元器’？”了尘看着他，“不是佛国的法器，不是天界的神器，而是开天辟地时便存在的混沌之核，能生万物，亦能灭万物。三界传说，得元器者可定乾坤，可玄叶师兄说，这传说错了。”
了尘从僧袍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经文，摊开在石桌上。经文上没有字，只有一幅图：混沌中浮着一颗圆石，石上生着草木，草木间有鸟兽，鸟兽旁有一人，正弯腰给草木浇水。
“这是《元器秘录》的最后一页，玄叶师兄耗费毕生心血才从禁地拓印出来。”了尘指着图中的人，“你看这人的姿态，像不像在‘守护’，而非‘掌控’？”
娄顺的目光落在图上，呼吸渐渐急促。图中人的动作，竟和他每天给菜苗浇水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玄叶师兄说，元器从不是‘器物’，而是‘场域’。”了尘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它需要生机滋养，需要情感锚定，就像你用三十年的日子，把这座院子变成了‘元器’的载体。你以为自己在守护院子，其实是院子在托着你——托着你的‘情’，你的‘念’，让你在凡尘里守住了自己。”
娄顺想起系统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凡道即大道，情锚即道锚。”当时不懂，此刻终于豁然开朗。
难怪阴影本源会被公鸡的血、红鲤的鳞击退，因为那不是简单的“生机”，而是他与它们之间的“情”，这种情感注入元器，才生出了最强大的力量。
“可三界的人不这么想。”了尘的语气沉重起来，“玄叶师兄圆寂的消息传开后，天界派了金甲神，魔界遣了骨修罗，连妖界的万狐王都动了，他们都以为元器在你手里，想来抢。”
娄顺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怕阴影这种虚无的东西，却怕那些带着明确恶意的“抢”。
“他们会毁了这里吗？”月兔抱着膝盖蹲在一旁，小声问，眼圈红红的。
了尘看向她，眼神柔和了些：“所以我来了。佛国的弟子会守住后山，不让任何人靠近，但这院子里的事，终究要你自己定。”他站起身，走到娄顺面前，“顺儿，当年你‘堕入凡尘’，我以为你迷失了，现在才明白，你走的路，比我们都踏实。”
他从怀里取出一串菩提子手链，放在石桌上：“这是你当年受戒前雕的，没来得及给你。玄叶师兄说，若你想守住这里，就戴着它，让元器感知你的心意；若你想走，佛国的山门永远为你敞开。”
娄顺看着那串菩提子，上面的纹路被得光滑，显然了尘带在身上很多年了。他想起小时候雕这串珠子时，手笨，总把纹路刻歪，了尘就在一旁笑着说：“歪了才好，像世间的路，本就没有笔首的。”
“我不走。”娄顺拿起菩提子，戴在手腕上，大小刚刚好，“这里是我的家。”
了尘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好。”他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下，“对了，玄叶师兄还说，若遇强敌，让红鲤跃过篱笆，公鸡飞上屋顶，你……”他顿了顿，“你只需站在院子中央，闭上眼睛。”
娄顺刚想问为什么，院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地动山摇，连池塘里的水都掀起了巨浪。红冠公鸡猛地炸毛，飞上墙头，对着天空发出愤怒的啼鸣；红鲤们跃出水面，赤鳞在空中连成一片赤色的网。
月兔脸色惨白：“是……是天界的金甲神！他们来了！”
了尘的脸色沉了下来，握紧了枣木拐杖：“我去拦住他们，你按玄叶师兄说的做！”说罢，他快步走出院子，院外立刻传来佛号与金戈交击的声响。
娄顺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墙头怒啼的公鸡，看着空中翻腾的红鲤，感受着手腕上菩提子传来的温润。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下一章预告：金甲神的攻击打破了院子的安宁，佛国弟子虽奋力阻拦，却渐渐不支。娄顺按照玄叶的嘱咐，在院中闭目凝神，却意外进入了一片混沌空间——这里漂浮着无数记忆碎片，有他与了尘的过往，有系统的只言片语，还有元器诞生时的景象。更令他震惊的是，他看到了阴影本源的真身，竟与元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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