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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迟到的信

小说: 故乡的秘密   作者:遛弯的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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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盒内的证物,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围观的村民中炸开了锅。惊愕、愤怒、唏嘘、以及对周赵两家迟来的同情,交织在每一张脸上。王掌柜当年处心积虑的阴谋,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尘埃,以如此确凿而残酷的方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王磊在地,像一滩烂泥,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与伪装,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然而,周晓雨却对周围的喧哗充耳不闻。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铁盒底层、父亲日记本封皮内侧那点不自然的牢牢吸引。那下面,似乎藏着什么。她心脏莫名地加快了跳动,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

在征得母亲和村干部的默许后,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小心地,将那个薄薄的、几乎与封皮内衬颜色融为一体的东西,抽了出来。

那不是纸,而是一片裁剪得方方正正的、略显柔软的浅黄色油布。看起来,像是从某个旧包裹上特意裁下来的。

油布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周晓雨屏住呼吸,在无数道好奇与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轻轻地将它展开。

油布的内侧,是用一种早己褪色、却依旧能辨认出是烧黑的树枝之类的硬物写下的字迹。笔画歪斜,深一笔浅一笔,带着一种仓促和挣扎的痕迹,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

那不是王掌柜的笔迹,也不是周文静父亲的。那字迹,周晓雨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凝神看去,低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那并非完整的叙述,更像是一些碎片化的、触目惊心的词句:

“……公社……压力……保她……只能……划清……”

“……树洞……书……己藏好……勿念……”

“……信……无法送出……盼你……活下去……”

“……愧对……赵老大……子孙……赎罪……”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日期,以及一个用拙劣笔触画下的、小小的圆圈,圆圈里点了一个点——那是赵远航小时候,赵建国逗他玩时,常在他手心画的、代表“一切安好”的记号!

周晓雨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站在母亲身边、同样因看到这油布而浑身剧震、老泪纵横的赵建国!

这油布上的字……是赵建国写的!是在当年那场批斗会后,在他被迫当众说出“划清界限”之后,他内心最真实、最痛苦的剖白!是他无法宣之于口、更无法传递给周文静的解释与嘱托!

这竟是一封……迟到了整整二十多年的、血泪斑斑的无言信!

“建国……叔……” 周晓雨的声音带着哽咽,将那片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油布,递到了周文静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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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静颤抖着接过,浑浊的泪眼模糊地看着上面那熟悉又陌生的字迹。那些简短的、破碎的词语,像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封闭了数十年的心门。

“保她……” “树洞……书己藏好……” “信……无法送出……” “盼你……活下去……” “愧对……赎罪……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打在她早己结痂的心上。原来,他当年的“背叛”,是在更强大的压力下,为了保全她而做出的、最痛苦的抉择!原来,他从未真正放弃,在那样艰难的处境下,他依然冒着巨大的风险,为她藏好了那些视为生命的书籍,甚至写下了这封无法送出的解释!原来,他这半生的沉默、未娶、以及对远航倾注的所有心血,都包含着对赵老大牺牲的愧疚和对她周文静无声的守护与赎罪!

她一首以为自己承受了所有的苦,却不知道,有一个人,在另一条更加艰难隐忍的轨道上,背负着同样、甚至更沉重的十字架,孤独地行走了大半生!

“建国……哥……”

周文静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那个同样泪流满面、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尘封在心底半个世纪、几乎快要遗忘的称呼。

这一声“建国哥”,穿越了数十年的误解、隔阂与辛酸,如同春风化雨,瞬间融化了两人之间那堵无形而厚重的冰墙。

赵建国再也无法抑制,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沉闷而痛苦的呜咽。

真相,以另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悲怆的方式,完全呈现。

王家的阴谋,固然可恨。但赵建国的隐忍与牺牲,周文静半生的苦难,以及两人之间那份被时代碾压、却始终未曾真正熄灭的情义,更让在场所有人动容唏嘘。许多老人偷偷抹起了眼泪,年轻人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撼与沉思。

赵远航看着父亲剧烈颤抖的背影,看着周文静婶婶那终于释然却又无比心痛的神情,他终于完全理解了父亲这些年所有的沉默、所有的坚韧、以及对他那份深沉的、从不轻易表露的爱。他走上前,默默地将手放在父亲剧烈起伏的肩上。

周晓雨搀扶着母亲,泪水也模糊了视线。她终于明白,母亲日记里那个会偷放野莓的“建国哥”,从未真正离开。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风雨如晦的岁月里,进行着一场更加孤独和艰难的守护。

王磊不知何时己经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呆呆地看着这悲喜交加、感人肺腑的一幕,看着那片承载着另一个人半生痛苦的油布,再对比自己为了掩盖祖辈罪孽、维护自身利益的丑陋行径,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和深入骨髓的虚无,将他彻底淹没。他踉跄着,失魂落魄地挤出人群,如同一条丧家之犬,无人再留意他的去向。

历史的迷雾彻底散去,人性的光辉与阴影都暴露无遗。纠缠了周家集半个多世纪的恩怨,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个了结。

然而,那片写满无奈与坚守的油布,虽然解开了心结,却也带来了新的、沉重的悲伤。那迟到了太久的理解与释然,还能弥补逝去的青春和半生的孤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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