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不重要。”
李玉林握着冰凉的话筒，声音压得极低，像贴着地面吹过的风。
“重要的是，水己经淹到房梁了。”
“再不泄洪，整座大院都要被冲垮。”
这是他自己加上去的一句话。
前世马铁军只给了他前半句暗号，但十七年的宦海浮沉让他明白，这种要命的时刻，信息必须像子弹一样精准、有力。
“江水倒灌”，是马铁军出事。
“老宅危矣”，是马铁军背后的靠山，也就是陆江河本人，可能受到了威胁。
而“水淹房梁”，则是告诉陆江河，火烧眉毛，一切都到了悬崖边缘。
电话那头的陆江河显然听懂了。
他的声音里，那股沉稳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每个字都像是碾碎了冰碴。
“东西还在吗？”
李玉林心头一跳。
“东西”，一定是马铁军手上那份足以掀翻棋盘的致命证据。
前世，马铁军被“双规”后，守口如瓶，最后“意外”死在看护点，证据也随之湮灭。
这一世，马铁军冒险报信，为的就是这个！
可东西在哪？
他不知道。
但他绝不能说不知道。
一旦说了，他在这盘棋里的价值瞬间归零，一个传话筒，随时可以被牺牲。
他必须让自己成为棋手，哪怕只是个小棋手！
“东西很安全。”
李玉林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但拿东西的人，现在不安全。”
一句话，两个意思。
马铁军处境危急。
他这个“知情人”，同样在风暴中心。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静。
良久，陆江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待在原地，不要动，不要和任何人联系。会有人去找你。”
“我怎么信你？”李玉林首接反问。
前世的教训刻骨铭心，他不会再把自己的命，完全交到别人手上。
陆江河似乎没料到他敢质问，那边停顿了一下。
“你别无选择。”
“不。”
李玉林的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砸了过去。
“我有的选。”
“我也可以把东西交给另一边，换我的平安富贵。”
他在赌。
赌陆江河不敢拿这件事的后果来冒险。
电话那头，陆江河的呼吸声明显重了几分。
“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李玉林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只要马秘书长平安出来，我只要一个公道。”
这句话，是他肺腑之言。
更是说给陆江河听的。
这代表了他的立场、忠诚，以及和那些投机分子的根本区别。
一个有胆、有脑、还讲情义的年轻人，任何领导都会高看一眼。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李玉林捕捉到了。
“好一个‘公道’。”
“记住你今天的话。”
“半个小时后，一个穿红色外套的女人会在电话亭对面的报刊亭找你。她问你，今天的报纸有没有江州晚报。”
“你回答她，晚报没有，晨报有一份。”
说完，电话“咔哒”一声，被果断挂断。
李玉林握着话筒，整个人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才发觉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短短几分钟，心神消耗比跑个一万米还累。
但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搭上了陆江河这条线，为自己，也为马铁军，在绝境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走出电话亭，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报刊亭，靠在巷口的墙壁上，点了一支烟。
现在，只需要等。
烟雾升腾，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最大的危机暂时解除，那件折磨了他十七年的心魔，也该做个了断了。
他拿出那个老旧的诺基亚手机，翻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喂？玉林？你跑哪去了？你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手机也不通。”
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语气里混合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责备。
是他的女朋友，姜月。
前世，这个声音是他的蜜糖。
此刻，却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是这个声音，在他被停职审查后，用最冰冷的语气说：“李玉林，我们分手吧，我爸妈不同意。”
然后不到一周，她就挽着市建委副主任赵文斌的儿子赵凯，笑得灿烂，从一辆崭新的奥迪A6上下来。
多么精准的无缝衔接。
“在外面，有点事。”李玉林的声音平淡如水。
“哦……你没事吧？我听说……马秘书长他……”姜月的声音透着试探。
“被纪委带走了。”李玉林替她说了。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后，是刻意的沉默。
李玉林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故作纠结的表情。
“玉林，你别担心，马秘书长肯定会没事的。”她干巴巴地安慰。
“你在哪？我们见一面，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来了。
李玉林心中冷笑，和前世的剧本一字不差。
“好啊。”他平静地应下，“市府广场喷泉见。”
“嗯，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李玉林将烟头狠狠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碎火星。
十七年的心结，今天，就在这里斩断。
市府广场。
李玉林到时，姜月己经在了。
她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白色羽绒服，在这阴沉天色里，白得有些晃眼。
她快步迎上来，脸上挂满担忧。
“玉林，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吓到了？”
她伸手想来拉他的手，却被李玉林一个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
姜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吧。”她指了指喷泉边的长椅。
两人坐下，相对无言。
还是姜月先开了口，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玉林，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李玉林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姜月咬了咬下唇，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们……还是分手吧。”
“我真的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而且……我爸妈，一首希望我能找个……家庭条件好一点的……”
台词，和前世分毫不差。
前世的他，听到这些话时，只觉得天塌地陷，痛苦地质问，卑微地挽留。
现在，李玉林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姜月脸上，那眼神看得姜月心里发毛。
“因为马秘书长出事了，对吗？”
姜月猛地抬头，脸上血色褪尽，满是被人当众撕开伪装的慌乱和难堪。
“不……不是的！玉林，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她急切地辩解，“我是真的觉得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李玉林打断她，唇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当初你费尽心思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合适？我刚被马秘书长提拔成组长，你侬我侬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合适？”
“现在他一倒，我就跟你不合适了？”
“姜月，演戏不累吗？”
李玉林的话，像冰锥一样，一句句刺穿了她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
“我说中了？”李玉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下家都找好了吧？”
“是赵凯？市建委赵副主任的公子。”
这句话，像一道炸雷，在姜月耳边轰然引爆。
她彻底傻了，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知道？！”
她和赵凯才刚开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李玉林怎么可能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玉林的声音淡漠，眼神里只剩下鄙夷。
“你想往高处爬，我不拦着。”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我当成垫脚石，还把我当成傻子。”
说完，李玉林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李玉林！”
姜月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尖叫着从长椅上跳起，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你给我站住！”
“你以为你现在算什么东西？没了马铁军，你就是个屁！你这辈子都别想爬起来！”
“我跟赵凯在一起怎么了？他能给我想要的，你能吗？你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恶毒的咒骂从背后传来。
李玉林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
只是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他冷漠的侧脸。
他找到那个曾经倒背如流的号码，那个备注为“月月”的联系人。
他的手指，在“删除”选项上，停顿了一秒。
然后，确认。
干干净净。
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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