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轻飘飘的化验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纪则羽的心上，也灼烧着她的理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书店的，仿佛整个魂儿都丢在了那家私立医院冰冷的长廊里。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书店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念念凑上来，不安地蹭着她的腿，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她瘫坐在楼梯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化验单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飘落在脚边，上面那个冰冷的医学结论，如同判决，不容置疑。
怀孕。
5周。
江逸辰的孩子。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早己不堪重负的神经上。没有新婚的喜悦，没有期待的温情，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慌、茫然和……一种被命运捉弄的荒诞感。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在她和江逸辰的关系支离破碎、前途未卜之时；在她自己都还深陷在过去伤痛里无法自拔之时；在江夫人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次发难之时……
她该怎么办？
告诉江逸辰？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自己狠狠掐灭。
告诉他之后呢？
看到他或许会有的震惊、或许会有的（她甚至不敢深想）一丝喜悦？然后呢？让他因为责任而再次靠近？让他们的关系因为这个意外的孩子而被强行捆绑在一起？
不。
她不要这样。
五年前的“交易”己经让她尊严扫地，她不能再让自己和这个意外的生命，沦为另一场可能充斥着妥协、责任与潜在怨怼的关系里的筹码。她无法承受江夫人知道此事后可能掀起的更大风浪，也无法相信，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们能因为这个孩子就轻易地跨越所有鸿沟。
那只会是另一个泥潭，更深，更无法挣脱。
可是……不告诉他吗？
独自承受这一切？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灭顶的恐惧。她只是一个开着小书店的普通女人，收入勉强维持自己和念念的生计。她拿什么去抚养一个孩子？如何面对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又如何……在心存芥蒂的情况下，去面对这个流淌着他一半血液的生命？
两种选择，都像是通往悬崖的路，每一条都布满荆棘，看不到光亮。
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袭来。她冲进洗手间，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却只吐出一些酸水。生理上的强烈不适，无情地提醒着她身体里正在发生的、不可逆转的变化。
她看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眼神空洞的自己，一种深切的悲哀和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这个孩子，仿佛是她青春疼痛的延续，是那段混乱关系的产物，是她和江逸辰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最沉重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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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纪则羽陷入了一场无声的、一个人的战争。
她强迫自己重新开门营业，用忙碌麻痹纷乱的思绪。但孕早期的反应接踵而至，持续的疲惫、频繁的恶心、以及情绪的剧烈波动，让她几乎难以支撑。
她会突然对着某一本书发呆，然后毫无预兆地落下泪来；会在给客人结账时，因为突然涌上的恶心而脸色煞白，不得不借口离开；会在深夜里，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感受着那里悄然孕育的生命，心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有本能的、属于母性的微弱悸动，但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慌和对未来的茫然。
凌舒窈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担忧地询问，却被纪则羽以“肠胃炎还没好透”为由搪塞了过去。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凌舒窈。她知道好友会心疼，会愤怒，更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去找江逸辰。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收拾。
她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小心翼翼地在所有人面前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静，内心却早己是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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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辰依旧没有出现。但他的“影子”似乎无处不在。
书店的账户上，莫名其妙地多了一笔不大不小、刚好足够覆盖几个月运营成本的匿名汇款。
一些珍贵的绝版书和专业的孕期、育儿书籍（她看到那些书时，心脏几乎停跳），开始混杂在正常的图书订单里，被悄然送来。
甚至，一位据说是“朋友推荐”的、经验丰富的营养师和一位心理咨询师，都通过凌舒窈，表达了可以提供“义务咨询”的意愿。
他知道了？
纪则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他如果知道了，绝不可能如此平静，如此……迂回。
这些举动，更像是一种基于之前模式的、放大了的、却依旧小心翼翼的补偿和守护。他或许只是从韩彻或凌舒窈那里得知她“身体不适”、“情绪低落”，所以变本加厉地试图用他的方式“弥补”和“照顾”。
这种阴差阳错的“关怀”，像一双无形的手，在她本就混乱的心湖里，又投入了一颗巨石。她既因他的不知情而感到一丝可悲的“安全”，又因他这迟来的、却依旧无法触及核心的弥补而感到讽刺和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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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纪则羽躺在床上，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没有任何感觉。但她知道，有一个微小的生命正在里面悄然生长。
“我……该怎么办？”她对着无边的黑暗，发出无声的询问。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她本就破碎的世界，彻底卷入了一个更加未知、更加艰难的漩涡。
而她，只能独自一人，在这场无声的战争里，艰难地跋涉，寻找着那渺茫的、不知是否存在的光亮。
一个人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结局，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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