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小小的栀子花苗，被纪则羽放在了窗台最能接收阳光的地方。翠绿的叶片在冬日惨淡的日光下，顽强地舒展着，那抹生机盎然的绿，成了她灰暗房间里唯一的亮色。
陈煦阳的信，她反复看了很多遍。信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克制的尊重和不容置疑的可靠。他没有追问，没有怜悯，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能性，一个完全由她掌控的、安静的角落。
这个提议，像一根救命稻草，出现在她即将被情绪的洪流淹没之时。
离开。
必须离开。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最终压倒了所有的不安和犹豫。不是为了逃避江逸辰，也不是为了对抗江夫人，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腹中这个脆弱而珍贵的小生命，能够在一个没有风暴、没有压力的环境里，安稳地生长。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消化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来思考她和江逸辰之间那团乱麻般的过去与未来，来……学着做一个母亲。
做出决定后，她反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平静。她拉开紧闭了几天的窗帘，让阳光重新照进房间，尽管那阳光依旧带着冬日的清冷。
她开始默默地收拾行李。动作很慢，却很坚定。她没有带太多东西，只收了几件宽松舒适的衣物，几本常看的书，以及……那张被她藏在抽屉最深处、己经有些泛黄的，她和江逸辰大学时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们，笑得那样灿烂无忧，仿佛全世界的风雨都与他们无关。
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江逸辰年轻飞扬的脸庞，心口传来一阵细密而尖锐的疼痛。她迅速将照片塞进行李箱的最底层，像是要藏起一个不该存在的罪证。
“则羽，你真的决定了吗？”凌舒窈看着她平静地收拾行李，心里五味杂陈。她既希望好友能摆脱眼前的困境，又担心她一个人远走他乡，无人照料。
“嗯。”纪则羽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弱的笑意，“舒窈，别担心。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那里听起来很安静，很适合我现在的情况。”
“可是你一个人，还怀着孕……”凌舒窈眼眶泛红，“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用。”纪则羽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你和韩彻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不要为了我打乱你们的生活。而且，我想一个人待着。”她需要这段完全独处的时间，来重新拼凑破碎的自己。
凌舒窈知道她心意己决，不再劝阻，只是用力回握住她的手：“那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每天都要跟我报平安！有什么事立刻给我打电话，知道吗？我和韩彻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我知道。”纪则羽心头一暖，点了点头。
韩彻得知纪则羽的决定后，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始不动声色地帮她安排行程。他订了最稳妥的航班，联系了南法那边可靠的朋友，确保她落地后有人接应，并能迅速熟悉环境。
“我己经跟那边的朋友打过招呼了，他会帮你安排好初期的一切，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韩彻将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递给纪则羽，语气沉稳可靠，“不用担心语言问题，他中文很好。”
“谢谢你，韩彻。”纪则羽由衷地感激。
凌舒窈依赖地靠在韩彻身边，看着他为自己的好友忙前忙后，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她悄悄勾住他的手指，小声说：“韩彻，你真好。”
韩彻低头看她，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反手将她的手指紧紧包裹在掌心，低声道：“为你，应该的。”
他们的感情，在日常的相互扶持和此刻的共同关心中，愈发沉淀得坚实而温暖。韩彻的沉稳妥帖，恰好弥补了凌舒窈性格中的跳脱，而她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则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沈哲也知道了纪则羽要离开的消息，是韩彻告诉他的。他沉默地抽了根烟，然后给纪则羽转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
“出门在外，多备点钱总没坏处。算是我和……林薇的一点心意。”沈哲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沉闷。他和林薇的关系，依旧在现实的门第差距和他自身的不确定性中挣扎徘徊。林薇越来越渴望一个明确的未来和承诺，而沈哲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彻底脱离家族为他规划好的轨道。给纪则羽的这笔钱，与其说是帮助，更像是一种对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宣泄和补偿。
纪则羽没有收那笔钱，只是回了一句：“谢谢，心意领了。照顾好林薇。”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感情里的现实鸿沟，有多么难以跨越。
出发的前一晚，纪则羽给陈煦阳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陈先生，谢谢。我决定明天出发。」
信息几乎是秒回：
「收到。一路平安。到了告诉我一声，阿姨的联系方式我稍后发你。」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任何试图拉近关系的言语，只有干净利落的确认和保障。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纪则羽感到安心。陈煦阳像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在她需要的时候，为她推开一扇门，然后退到不远不近的地方，确保她不会摔倒，却从不越界。
这种守护，与江逸辰那种带着毁灭性占有欲的爱，截然不同。
纪则羽离开的那天，天空飘起了细密的冬雨，阴冷潮湿，如同江逸辰连日来的心境。
他被韩彻强行按在家里“冷静”了几天，靠着大量的酒精和强制工作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稳定，但内里早己千疮百孔，如同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他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悬在半空的煎熬，驱车冲到了纪则羽的书店楼下。
然后，他看到了紧闭的店门，以及门上那张冰冷的、印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疯狂地拍打着店门，嘶吼着纪则羽的名字，回应他的却只有空洞的回响和淅淅沥沥的雨声。
隔壁花店的老板娘被惊动，探出头来，有些害怕地看着这个状若疯狂的男人：“先生，你别敲了……纪小姐她，今天一早就走了。”
“走了？”江逸辰猛地回头，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像是濒死的困兽，“她去哪儿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老板娘被他吓到，连忙缩回头，“就看到她拖着行李箱，好像是凌小姐和韩先生送她去机场的……”
机场？！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她走了！
她竟然走了！
在他刚刚得知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弥补，没有来得及问清楚一切的时候，她再一次，像五年前一样，决绝地从他世界里消失了！
“啊——！！！”
江逸辰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一拳狠狠砸在书店冰冷的玻璃门上！厚重的玻璃应声而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鲜红的血液顺着他被划破的手背汩汩流下，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脏处传来的、被生生撕裂的剧痛，早己盖过了一切。
他无力地顺着门滑坐到地上，雨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冰冷刺骨。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将脸深深埋进沾满血污和雨水的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则羽……则羽……你怎么能……怎么能再一次……丢下我……”
这一次，她带走的，不只是他们五年的恩怨，还有他们……共同的血脉。
他终于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崩溃了。
雨，越下越大。
冲刷着门上的血迹，却冲刷不掉他心底那一片无尽的荒凉与绝望。
他的世界，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再次轰然倒塌。
而这一次，连一丝自欺欺人的念想，都没有给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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