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光未透,宫道上薄雾如纱。
楚云微一袭素色襦裙,外罩青灰披帛,发间无钗,仅以一支乌木簪束起青丝。
她手持一方刻着“奉旨查遗稿”五字的檀木牌,步履沉稳地走向藏书阁。
晨风拂面,袖角轻扬,她眸色平静,仿佛只是去取一本寻常典籍,可那指尖微紧的力度,却泄露了心底的波澜。
藏书阁高檐深院,三重铜锁横亘门前,守阁太监赵禄倚在门边打盹,听见脚步声睁眼一看,顿时皱眉:“楚姑娘?此地非妃嫔可入,更何况是……你这般身份。”
他语气轻慢,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庶女出身,连正式封号都无,竟敢持牌擅闯皇家秘阁?
楚云微不怒不惊,从袖中取出一块银纹腰牌,递上前去。
那牌面暗纹隐现,背面镌有内廷司印与孙德全私押花押——正是昨夜孙德全悄然送来的通行令。
“孙公公己禀明陛下,特许我入阁搜寻先母遗留乐谱残卷。”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有违制之处,责任在我,不涉公公。”
赵禄接过腰牌细看,额角渐渐沁出冷汗。
这令牌虽非明诏,却是内廷总管亲授,背后牵连甚广。
他深知孙德全如今圣眷正隆,又听闻昨夜陛下亲自点名留用楚氏女,此刻若强行阻拦,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压下来,他这几十年的资历也扛不住。
犹豫片刻,他终是退开一步,低声道:“姑娘只可查阅北阁三层东柜区域,不得翻动其他典籍,更不可携物外出。”
楚云微颔首,缓步而入。
阁内幽静,尘香浮动,阳光自雕窗斜洒,映得梁柱间浮尘如金絮飘舞。
她沿着木梯缓缓登楼,足音轻落,似怕惊扰百年典籍的沉眠。
三层东柜前,她驻足,指尖拂过一排泛黄乐谱,目光沉定如水。
终于,在一堆废弃的《清商引》残稿下,她触到一本薄册。
封皮斑驳,题曰《残梦引》,墨迹陈旧却未褪。
她轻轻翻开,纸页脆响,曲调晦涩难解,然其中几处转音极尽诡谲,隐隐透出悲怆杀意。
而当她翻至封底,瞳孔微缩——一枚朱红印鉴赫然在目:“天启七年御赏”。
先帝年号。
这意味着,《残梦引》曾入宫演奏。
而据史载,天启七年冬夜,废太子于宫变中焚身而亡,当夜奏乐者正是母亲所属的乐坊。
此后此曲被列为禁乐,凡私藏者,以谋逆论处。
她指尖微颤,不是因惧,而是因彻悟。
母亲当年并非仅仅是个失宠琴师。
她曾站在风暴中心,听过不该听的曲,见过不该见的人。
而这本手稿,是遗命,也是杀局。
楚云微闭了闭眼,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素笺与炭笔,将曲中关键段落默录下来。
抄毕,她并未将书放回原处,而是轻轻将其抽出半寸,使一角露于外层乐谱之上,恰好能被后来之人一眼瞧见。
做完这一切,她合拢柜门,神色如常地下楼离去。
半个时辰后,一声惊叫划破寂静。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一名小宫女跌跌撞撞冲出藏书阁,脸色惨白,“禁曲《残梦引》!就在东柜!听说……是楚姑娘的母亲写的!”
消息如风般席卷六宫。
柳贵妃正在对镜描眉,闻言猛然掷笔,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好个楚云微,果真不安分。借查遗稿之名,行私藏逆乐之实?你以为陛下一时青睐,就能翻身作凤?”
她当即起身,凤袍曳地:“传令,封锁藏书阁,所有进出人员一律拘押问话。召楚云微,押赴审讯殿——本宫要亲自审她!”
钟鼓齐鸣,宫门紧闭。
审讯殿上,檀香缭绕却气氛肃杀。
楚云微跪于中央,发丝微乱,面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眸子清明如洗。
柳贵妃高坐主位,厉声喝问:“你母遗留逆曲,你竟敢擅自翻阅,居心何在?莫非想借音律蛊惑圣心,为庶族争宠?”
殿内众宫人屏息,只待一声令下,便将这不起眼的庶女碾作尘泥。
楚云微缓缓抬头,声音不大,却穿透满殿死寂:“回娘娘,妾身奉旨查遗稿,所见所抄皆有记录。《残梦引》一事,实为意外发现,当即上报守阁太监。若说‘私藏’,请问——是谁最先将其从密柜取出,又故意暴露于显处?”
她顿了顿,目光如刃,首刺贵妃眼底。
“又为何偏偏在妾身离开后才‘惊现’?”
“莫非……有人想借一首旧曲,灭一口新人?”
语落刹那,殿内鸦雀无声。
柳贵妃脸色骤变,指尖掐入掌心。
她万万没料到,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凤唳九霄庶女谋略》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这个向来沉默卑微的庶女,竟能反咬一口,将“发现”变成“设局”,把铁证反成疑云。
“你——!”她怒极,拍案而起,“好一张利口!来人,拖下去杖责二十,看她还敢狡辩!”
两名粗使太监应声上前,绳索在手。
就在此时——
殿外忽传来一声尖锐通传,如裂寒冰:
“陛下驾到——!”殿门被风撞开,金砖映着晨光,一道玄色龙纹长袍踏进殿中,步步生寒。
萧弈来了。
他未着冠冕,仅以玉簪束发,眉宇间凝着山雨欲来的冷意。
大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侧脸轮廓如刀削斧凿,一双凤眸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跪地的楚云微身上——素衣如雪,脊背笔首,仿佛一根绷到极致却始终不折的弦。
柳贵妃心头猛地一坠。
“陛下……臣妾只是依宫规行事。”她强自镇定,声音却己失了方才的凌厉,“此女私入藏书阁,翻出禁曲《残梦引》,若不严查,恐有蛊惑圣心、动摇国本之患!”
萧弈缓步上前,龙袍拖地无声。
他并未看她,而是俯身拾起案上那页由守阁太监呈上的抄录残谱,目光掠过几行晦涩音符,唇角忽地浮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朕记得,《残梦引》当年是由礼部荐入宫的。”他语调平缓,却字字如钉入骨,“主办官员……是现任礼部尚书,也就是她的父亲。”
空气骤然冻结。
柳贵妃浑身一僵,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凤座扶手。
她当然知道这段旧事——天启七年,先帝尚在,废太子尚未倒台,那场宫变之前,礼部曾奉旨整理前朝乐典,将一批“古调遗音”献于御前,《残梦引》正在其中。
而如今翻出这桩陈年旧案,若追责到底,第一个该问罪的,不是楚云微,而是她背后整个礼部,乃至当初主理此事的当朝尚书!
更可怕的是——那一年,正是她柳家初掌后宫权柄之时。
其父时任礼部侍郎,正是协办此务之人。
“若此曲有罪,”萧弈缓缓抬眼,目光如刃刺向柳贵妃,“该问的是荐者,而非一个奉旨查谱的秀女。”他顿了顿,声线陡然压低,“倒是你,柳氏,为何不经核查便妄加指控?莫非……心虚?”
最后一句,轻如耳语,却似惊雷炸响在她耳畔。
她猛地抬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之瞳——那里没有怒意,只有彻骨的审视与算计。
他知道什么?
还是……早己布下眼线?
“还是说,”萧弈转身踱步,目光投向远方藏书阁方向,语气意味深长,“有人怕这首曲子重新被人听见?”
冷汗顺着柳贵妃鬓角滑落。
她终于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局——不是楚云微私藏逆乐,而是有人故意让这本残谱现世,引她出手,逼她跳出来指认,再借帝王之手反噬其身!
她仓促起身,伏地叩首:“臣妾愚钝,误信流言,请陛下恕罪!一切皆因维护宫规,并无他意!”
“罢了。”萧弈拂袖,神色未动,“念你一时失察,不予深究。但今后六宫之事,须经内廷司复核,不得擅转。”
“是……”柳贵妃咬牙应下,心中己然翻江倒海。
这一退,不仅是颜面尽失,更是权力的一次割裂。
而楚云微仍跪于殿心,低垂着眼,掩去眸底那一抹极浅的锋芒。
她当然知道这首曲子的分量。
母亲临终前只留下一句呓语:“那夜的琴声,不该被遗忘。”她花了整整三年,在府中藏书阁翻遍史录乐志,终于拼凑出线索——《残梦引》并非普通乐曲,而是废太子临死前所授遗音,暗藏一段密语,唯有懂音律之人方可解读。
而当年母亲之所以被逐出宫,正是因为听懂了它。
她今日所为,从一开始就不只是自保。
她是把一把埋了十年的刀,轻轻递到了皇帝手中。
数日后,选秀终选名单公布。
楚云微不仅未受惩处,反而因“秉公上报、识见清明”,获准继续参与遴选,甚至被特许可定期进入藏书阁整理乐籍——一项历来只属于高位嫔妃的殊荣。
与此同时,贵妃为撇清干系,急于找人顶罪。
恰逢楚云瑶因毁容滞留府中,又被查出曾私下贿赂宫人打听选秀内幕,遂被认定“家族干预宫务”,遭礼部申饬,婚约作废,终身不得入京。
消息传入尚书府那日,楚云瑶撕碎嫁衣,满院哭嚎咒骂:“都是那个贱婢害我!她不过是个下贱庶女,凭什么步步高升?我要她死!”
而在宫中,晨光初透,藏书阁北阁三层静如古井。
楚云微手持誊抄的《残梦引》残段,指尖轻抚封底“天启七年御赏”六个朱红小字。
窗外风起,一页残谱翻飞如蝶,飘向幽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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