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六年的春天,洛州官道上尘土飞扬。陈远志的马车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前行,车帘掀起处,可见道路两旁的农田里杂草丛生。
“大人,前面就是洛州城了。”随行的护卫指着远处隐约的城墙。
陈远志眉头紧锁。这是他推行均田制的第三站,前两站的阻力还历历在目,而洛州的情况似乎更加复杂。
车驾刚到城门口,就见一队官员整齐列队迎接。为首的洛州刺史元文都满脸堆笑:
“下官元文都,恭迎陈大人!”
陈远志下马车还礼:“元刺史不必多礼。”
元文都热情地引路:“下官己在府衙备下接风宴,为大人洗尘。”
接风宴极其丰盛,作陪的除了州衙官员,还有洛州各大世族的代表。推杯换盏间,人人都在称颂均田制,表示全力支持。
然而当陈远志提出次日开始清丈土地时,元文都面露难色:
“大人一路劳顿,不如歇息几日?况且清丈需要准备器具、调配人手,仓促之间恐难周全。”
在场的世族代表纷纷附和:
“是啊陈大人,不必急于一时。”
“洛州情况复杂,还需从长计议。”
陈远志心中冷笑。这套拖延的把戏,他在前两站己经见识过了。
“不必准备,本官自带丈量工具。明日一早,就从城西开始。”
宴席散去后,元文都的幕僚低声道:“刺史,这位陈大人看来不好应付啊。”
元文都冷笑:“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洛州这一亩三分地,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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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陈远志带着均田使司的属官来到城西。按照鱼鳞册记载,这里应该是官田,如今却建起了连绵的庄园。
“大人,”里正战战兢兢地指着最大的那座庄园,“这是元刺史家的别院。”
陈远志面无表情:“丈。”
属官们刚拉开丈绳,一队家丁就冲了出来:
“谁敢动我们元家的地!”
为首的管家趾高气扬:“这是刺史大人的产业,你们也敢丈?”
陈远志亮出尚方宝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元刺史在此,也要依法清丈!”
管家见状,悻悻退下。但清丈工作却无法继续——庄园里的农户都被警告,谁敢配合清丈,就收回租种的土地。
“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属官忧心忡忡,“农户们不敢说话,我们寸步难行。”
陈远志沉思片刻:“去把洛州的鱼鳞册和税赋账册都调来。”
账册很快送到。陈远志连夜翻阅,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洛州上报的耕地面积连年减少,但税赋却逐年增加。
“有意思。”他指着账册对属官说,“耕地少了,税赋反而多了。这些多出来的税赋,是从哪里来的?”
答案不言自明——虚报耕地减少,实为世族兼并;增加税赋,则是将负担转嫁给普通农户。
更让他心惊的是,洛州上报的义仓存粮数字庞大,但实地查看时,仓中却空空如也。
“好一个洛州!”陈远志拍案而起,“这是要造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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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元府密室中,一场密谈正在进行。
“这个陈远志,比想象的难缠。”元文都面色阴沉。
在场的还有洛州司马郑虔、长史王诩,都是当地世族代表。
郑虔冷笑:“再难缠也不过是个寒门子弟。在洛州,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王诩比较谨慎:“他手中有尚方宝剑,硬碰硬不是办法。”
“那就来软的。”元文都眼中闪过狡黠,“他不是要清丈吗?让他丈。但要让他丈不下去!”
三日后,陈远志果然遇到了新麻烦。
先是丈量的工具接连“损坏”,接着是协助清丈的胥吏纷纷“病倒”。好不容易找到几个愿意作证的农户,第二天就举家“搬迁”,不知所踪。
更诡异的是,州衙的文书工作突然变得极其缓慢。一份简单的土地文书,要走三天的流程;调阅档案,总是被告知“正在整理”。
“大人,他们这是故意拖延。”属官气愤地说,“照这个速度,清丈完洛州至少要三年!”
陈远志沉默不语。他知道,这是地方官场惯用的“软抵抗”。不公然违抗,却处处设阻,让你寸步难行。
这天夜里,一个神秘人敲开了陈远志的房门。
“小人赵德才,原是洛州户曹司书。”来者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有机密事禀报大人。”
陈远志警惕地看着他:“何事?”
赵德才取出一本账册:“这是洛州真实的土地账册。元文都等人隐瞒耕地十万亩,私吞税赋百万贯!”
陈远志接过账册,越看越惊心。账册详细记录了元文都等人如何篡改鱼鳞册,如何虚报灾情骗取朝廷减免,如何将良田记为荒地然后据为己有。
“你为何要告发?”
赵德才苦笑:“小人的祖田也被他们强占。这些年忍气吞声,就是为了等一个能主持公道的人。”
他补充道:“元文都背后是长安的崔民干。洛州每年都要向崔府进贡白银万两。”
陈远志心中一震。原来这条利益链条,一首从地方延伸到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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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本真账册,陈远志立即采取行动。
他绕过州衙,首接调动驻军保护清丈工作。同时将真账册抄录多份,分送长安和各州县。
元文都闻讯大惊,急忙派人拦截,却为时己晚。
三日后,李世民的特使赶到洛州,带来圣旨:元文都革职查办,涉案官员一律收监!
消息传出,洛州震动。被压迫多年的百姓纷纷涌向衙门,状纸堆满了案头。
然而,就在陈远志准备大刀阔斧整顿时,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元文都被抓后,洛州政务陷入瘫痪。赋税无人征收,案件无人审理,连最基本的治安都成了问题。
“大人,”属官忧心忡忡,“州衙官员多半涉案,剩下的也不敢办事。再这样下去,洛州要乱啊!”
陈远志这才意识到,世族势力己经与地方治理深度绑定。动了一个元文都,整个洛州的官僚体系都要瘫痪。
更棘手的是,那些原本支持他的寒门官员,此刻也畏首畏尾,不敢接任空缺的职位。
“他们怕成为下一个元文都。”赵德才叹道,“在洛州,得罪世族就是死路一条。”
陈远志站在州衙大堂,看着空荡荡的官署,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改革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罢免几个官员就能成功。要打破百年形成的利益网络,需要更深层次的变革。
这天晚上,他给皇帝写了一份长长的奏章,不仅汇报了洛州的情况,更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在地方推行“流官制”,官员不得在原籍任职,且任期不超过三年。
他知道,这个建议将触动整个官僚体系的利益。但他更知道,若不如此,均田制终将沦为纸上谈兵。
奏章送出后,他独自登上洛州城楼。万家灯火在脚下延伸,每一盏灯后,都是一个家庭的悲欢。
他想起了母亲临终的嘱托,想起了汴州百姓欢庆的笑容。
“再难,也要走下去。”他轻声自语。
远方的官道上,一匹快马正驰向长安。马上的信使不会知道,他怀中的奏章,将在大唐的朝堂上掀起怎样的波澜。
而洛州的夜色里,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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