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年五月,关中平原麦浪翻滚,本该是丰收在望的时节,田野间却弥漫着异样的寂静。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长安城安化门悄然开启,三骑轻装简从,踏着晨露向东而行。李世民一袭青衫,作寻常士人打扮,身旁只带着扮作仆从的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
“陛下……”长孙无忌刚开口就被打断。
“叫二郎。”李世民勒马,望向远处隐约的村落,“既然出来了,就要看到真东西。”
这是他在看到马周从洛阳发回的密奏后做的决定。奏章里除了案件详情,还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新政虽好,然政令出长安即变味,臣恐陛下之仁政,终成胥吏之利刃。”
他要亲眼看看,自己殚精竭虑推行的新政,到底在民间成了什么样子。
日上三竿时,他们来到渭南县的一个村庄。村口老槐树下,几个老农正蹲在地上抽着旱烟,愁容满面。
“老丈,”李世民下马拱手,“眼看就要收麦了,为何不见喜色?”
老农抬头打量他一番,见他气度不凡,叹了口气:“客人是外地来的吧?今年这麦子,收了也不是自己的。”
“此话怎讲?”
“县里来了新令,说是朝廷减了租调,可加了什么‘损耗钱’、‘运输费’,七算八算,反倒比往年还多交三成!”老农用烟杆指着麦田,“这麦子长得越好,我们欠的债就越多。”
李世民脸色微变,强自镇定:“朝廷明明下旨减税,地方官府怎敢阳奉阴违?”
另一个老农冷笑:“上面政策再好,到了下面还不是官字两张口?说是陛下要修水利,要养兵防备突厥,名目多着呢!”
正说着,村外传来锣声和呵斥声。老农们顿时色变,慌忙起身:
“收捐的来了!快躲躲!”
李世民示意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留在原地,自己跟着老农们躲到麦田深处。
只见几个胥吏大摇大摆地进村,为首的书办手持账本,尖着嗓子喊道:
“每户再加征‘义仓筹备费’一百文!限期三日,逾期不交,以抗旨论处!”
一个老农颤巍巍地站出来:“王书办,朝廷不是说要轻徭薄赋吗?这接二连三地加征,我们实在拿不出来了啊!”
“轻徭薄赋?”王书办嗤笑,“那是朝廷的事,我们只管执行上头的命令。你不交,我这账目对不上,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躲在麦田里的李世民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时,村里一个年轻人忍不住站出来:“你们这是欺上瞒下!我要去长安告御状!”
王书办脸色一沉:“告状?好啊!先尝尝牢饭的滋味!给我拿下!”
胥役们一拥而上。千钧一发之际,李世民从麦田中走出:
“且慢!”
王书办上下打量他:“你是何人?敢妨碍公务!”
“过路之人。”李世民平静地说,“只是好奇,这些加征的名目,可有朝廷明文?”
“哼!县尊大人的手谕就是明文!”王书办扬了扬手中的文书,“识相的就快滚!”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此时也己赶到,见状就要亮明身份,被李世民用眼神制止。
“多少钱?我替他们交了。”李世民取出钱袋。
王书办一愣,随即咧嘴笑了:“还是这位郎君明事理。全村一共三十七户,三千七百文!”
李世民如数付钱,胥吏们这才满意离去。
待他们走远,老农们围上来就要跪谢,被李世民急忙扶住。
“老丈,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从去年新政开始就如此了。”老农老泪纵横,“说是减税,可各种杂捐比正税还多。再这样下去,只能弃地逃荒了……”
回长安的路上,李世民始终沉默。首到看见城门,他才开口:
“无忌,你看到了什么?”
长孙无忌沉吟:“胥吏欺压百姓,政令不通。”
“敬德呢?”
“百姓太苦,该杀几个贪官立威!”
李世民摇头:“朕看到的是,再好的政策,没有得力的人去执行,就是一张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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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渭南县县令赵德全正在后堂用早饭,突然前堂鼓声大作。
“何人击鼓?”他不耐烦地问。
衙役连滚爬爬地进来:“老爷!京、京城来人了!”
赵德全整理衣冠来到大堂,只见县衙己被禁军包围,堂上坐着三人——正是昨日在村里见过的青衣士人和他的“仆从”。只是今日,那人身着龙袍,不怒自威。
“陛、陛下!”赵德全腿一软,瘫倒在地。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他:“赵县令,朕的新政,在你这里执行得如何?”
“回、回陛下,臣严格遵照朝廷旨意,轻徭薄赋,爱民如子……”
“爱民如子?”李世民拿起案上的账册,“那这‘损耗钱’、‘运输费’、‘义仓筹备费’是什么?”
赵德全面如死灰,磕头如捣蒜:“臣罪该万死!可、可这些钱不是臣一个人贪了啊!州府、道台都要打点,否则官位不保……”
“所以你就层层加码,盘剥百姓?”李世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可知昨日那个村子,己经有五户人家准备卖儿卖女来交你的‘捐税’?”
不待赵德全回答,李世民对随行的孙伏伽道:“依《贞观律》,该如何处置?”
孙伏伽朗声道:“贪赃枉法,盘剥百姓,当斩立决!家产充公,妻儿流放!”
赵德全当场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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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渭南县的事,李世民没有立即回宫,而是来到县衙后院的牢房。
阴暗的牢房里关着十几个因为交不起捐税而被抓的百姓。看到皇帝亲临,囚犯们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
“都起来。”李世民示意狱卒打开牢门,“你们无罪,有罪的是朕。”
百姓们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是朕用人不明,是朕督察不力,才让你们受这等苦楚。”李世民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从今日起,你们每人领一石米回家。朕向你们保证,从今往后,绝不会再有无端加征!”
一个老者颤声问:“陛下,这话当真?”
“君无戏言。”李世民郑重道,“朕还要在全县张贴告示,凡是官吏私自加征,百姓可首赴长安告御状。查实者,赏!”
牢房里先是寂静,继而爆发出压抑的哭声。
回长安的御辇上,李世民对随行的房玄龄说:
“拟旨:第一,命各道设巡察使,专司督察新政执行;第二,凡涉及加征赋税,必须经户部核准;第三,广开言路,百姓可越级上告贪官污吏。”
房玄龄一一记下,轻声问:“陛下,如此一来,恐怕会得罪整个官僚体系。”
“朕宁可得罪百官,也不能辜负天下百姓!”李世民目光坚定,“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为了讨好官吏而失了民心,那才是真正的亡国之兆!”
御辇驶过刚刚返青的麦田,李世民望着窗外。他知道,这场改革才刚刚开始,前方的路还很长。
但至少今天,在这片麦田里,他听到了真实的声音。而这,正是这个帝国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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