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炸起几点火星子，熏得人眼睛发涩。唐山眯缝着眼，脑壳里头像是被塞了一团浆糊，又沉又晕。他记得清楚，自个儿明明是躺进了那冰凉的休眠仓，听着智能女声倒计时，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天不是那天，地不是那地，连自个儿这副身子骨都换了主？
山里的夜风带着潮气，顺着脖颈子往里头钻，激得他打了个寒噤。他低头瞅了瞅身上，一件藏青色的粗布长衫，油渍麻花，早就看不出本色，袖口磨得起了毛边。胸前那排密密麻麻的盘扣，他费了老鼻子劲才扣上。再往下看，一条阔腿裤扎在脚踝，脚下蹬着一双破草鞋，大脚趾头差点就要出来见世面。最扎眼的，是脑后那根沉甸甸的辫子，像条死蛇一样耷拉着，扯得头皮生疼。
这他娘的是哪个年头？他心里头骂了一句，伸手往旁边一摸。入手是一阵冰凉、坚硬的触感。是枪！一把老掉牙的汉阳造，木托被磨得油光水滑，枪管子带着寒气。指头碰到扳机的瞬间，一股子陌生的熟悉感猛地窜了上来，好像这玩意儿本该就在他手里攥着。
“唐……唐哥，醒豁了嗦？” 旁边一个干瘦汉子凑过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露出一口黄牙，“我看你盯到火坑凼发了好一阵呆，怕是瞌睡还没跑脱哦？”
一口地道的川音，像一把钥匙，咔哒一下，撬开了唐山脑子里某个锈死的锁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涌了上来——袍哥，码头，保路同志会，然后是败退，上山，落草……这身子原先的主人，也叫唐山，是这十几人土匪窝子里头，勉强能说上几句话的小头目。
唐山甩了甩脑壳，想把那团浆糊甩出去，哑起嗓子问：“啥子时辰了？”
“早喽，月亮都还没爬到山尖尖。” 另一个靠在岩石上，抱着枪的壮实汉子接话，他脸上有道疤，从眉骨拉到嘴角，一笑起来格外狰狞，“唐哥，你先前说的，‘借粮’的事，还搞不搞？”
借粮？唐山愣了一下，随即从那混杂的记忆里扒拉出来。是了，窝子里快断顿了，米缸能饿死耗子，原先的“唐山”打算今晚带几个人，摸到山外边几十里地的一个村子去“借”点粮食。说是借，跟抢也差球不多。
他深吸了一口山里带着泥土和腐叶味道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捏了捏手里的汉阳造，冰凉的金属感让他稍微踏实了点。他娘的，管他是休眠仓故障还是啥子鬼名堂，先活过眼下再说。
“搞，咋个不搞？” 唐山学着记忆里的样子，把眼一瞪，尽量让声音显得凶悍，“龟儿子些，耳朵都竖起来！”
窝在篝火周围的十几条汉子零零落落地应着，目光都投了过来。这窝土匪，穿啥子的都有，破棉袄、单褂子，个个面黄肌瘦，眼珠子却带着一股子饿狼似的凶光。
“疤子，老幺，山猫，” 唐山点了三个人的名字，这是原先定好跟他一起去的人选。疤子就是那个脸上带疤的壮汉，老幺是刚开始说话的干瘦汉子，山猫则是个精瘦的后生，眼睛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机灵。“抄上家伙，跟我走一趟。剩下的，把窝子守好，莫要打摆子！”
他站起身，把那条碍事的辫子胡乱往脖子上绕了两圈，将汉阳造拎在手里。枪身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头也发沉。他借着篝火的光，仔细检查了一下枪栓，动作有些生疏，但好歹没出错。记忆在慢慢融合，这具身体的本能在一点点苏醒。
西个人影，悄眯眯地离开了篝火照亮的地盘，钻进了墨一样黑的山林里。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实，只有几丝惨淡的光漏下来，勉强能照见脚下崎岖的羊肠小道。
林子里静得吓人，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还有不知名虫子的唧唧声。风穿过树林子，发出呜呜的响动，像是野鬼在哭。
老幺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唐哥，听说……听说那个村子头最近不太平，闹……闹那个东西。”
“闹你个先人板板！” 疤子低声骂了一句，“卵子大的胆子，还出来耍枪杆子？”
山猫在前面探路，像只真猫一样轻巧，时不时停下来，支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唐山没开腔，他全部精神都用在赶路和适应这具身体，以及腰間那沉甸甸的硬物上。他手指着汉阳造粗糙的木托，冰冷的金属机匣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这玩意儿，可比休眠仓里的虚拟界面真实多了，也残酷多了。他心里明白，今晚这“借粮”，借不来，恐怕就得见血。这乱糟糟的世道，活下去，比啥子都紧要。
他抬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天，连颗星星都瞅不见。
“走快点，” 他哑着嗓子催促，声音在山风里有些飘，“天亮前，必须要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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