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岩坳里的气氛截然不同。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等死，而是一种带着紧张和期待的躁动。山猫带着两个人，像幽灵一样再次潜入山林，目标是更精确地摸清从老巢到盐亭县这一路，特别是可能遇到关卡、村镇的情况，以及盐亭县“义”字口码头的具体门径。
疤子则成了最忙碌的人。他带着剩下所有还能动弹的，把那七八条枪擦了又擦。汉阳造、老套筒，还有几支更老的土铳，被依次排开。子弹是金贵物件，疤子一个个数过，又一个个分下去，嘴里不停念叨着：“省着点用，龟儿子些，打不准莫乱开枪，听到没得！”
老幺则带着两个最瘦弱的，在岩坳附近挖野菜、剥树皮，甚至试图设置更复杂的套索陷阱，希望能搞到点肉食，为可能的长途跋涉储备体力。虽然收获寥寥，但至少人人都在动，眼里有了点光。
唐山也没闲着。他反复在脑子里推演。硬闯关卡是下下策，他们这点人枪，给人塞牙缝都不够。必须找个软柿子捏，既能拿到“投名状”，又不能把动静闹得太大，引来围剿。
机会在山猫第二次返回时出现了。
“唐哥，摸到一条鱼！” 山猫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语速快了些，“往北三十里，有个叫‘野猪凼’的山坳，是附近三岔口镇团练往一个前哨点送补给的必经之路。他们每隔五天送一次，就**西个人**，一个背锅的伙夫，三个背东西的团丁，领头的是个班长，有杆**新枪**，剩下两条是老套筒。”
西个人！一条新枪！补给！
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消息准不准？” 唐山沉声问，心脏却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准。我趴在路边林子里亲眼看到的。他们走得慢，怨气还大，骂骂咧咧的，说上头抠门，就给他们这点人手送东西。” 山猫肯定地说。
“好！” 唐山猛地一拍大腿，“就是他们了！时间？”
“后天晌午。”
“地点？”
“野猪凼那段路最窄，两边坡陡林密，好下手。”
“干了！” 疤子兴奋地低吼，脸上的疤都泛着红光。
“别急，” 唐山压下心头的激动，目光扫过跃跃欲试的众人，“西个人，三条枪，我们人多，但不能硬来。要悄悄的，打闷棍，最好一个都莫放跑！”
他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划拉起来：“野猪凼……山猫，你画仔细点。”
山猫接过树枝，简单勾勒出道路和两侧的地形。
“这里，还有这里，” 唐山指着几处林木尤其茂密，且靠近道路的陡坡，“疤子，你带两个人，埋伏在路这边。老幺，你带两个人，埋伏在路对面。山猫，你眼尖，爬到那棵大树上，盯着来路，看到人了，学三声乌鸦叫。”
他继续部署：“等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听我枪响为号！疤子，你们先扔石头，砸那个拿新枪的班长和前面的人！老幺，你们负责后面那个和伙夫！所有人，枪口朝下，尽量莫开枪！用柴刀，用棍子！速战速决！抢了东西立刻钻林子，按预定路线撤回这里！明白没有？”
“明白！”
“记住！” 唐山再次强调，“我们是求财，不是拼命！动作要快，要狠，不能留活口！哪个环节出纰漏，大家都得死！”
一股肃杀的气氛在岩坳里弥漫开来。每个人都被分配了任务，也清楚失败的代价。
第二天，整个寨子都在为这次伏击做最后的准备。柴刀磨得雪亮，结实的木棍备好，用来捆人的麻绳也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唐山则一遍又一遍地跟疤子和老幺确认行动细节，特别是如何辨认目标，如何配合。
行动当日，天还没亮，参与行动的九个人就悄悄离开了岩坳。留下几个实在老弱病残的看守老家。每个人怀里都揣着点干硬的树皮饼子，沉默地在山林中穿行。
三十里山路，在紧张和期待中，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漫长。晌午前，他们准时抵达了野猪凼。
这里果然如山猫所说，地势险要。一条勉强容两人并行的土路从山坳底部穿过，两侧是长满灌木和乔木的陡坡，阳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林子里光线昏暗，安静得只能听到鸟叫虫鸣。
无需多言，众人按照计划迅速进入埋伏位置。疤子和老幺带着人，像地鼠一样钻进路两旁的灌木丛里，屏住呼吸。山猫则灵巧地攀上路口一棵高大的松树，身影消失在浓密的针叶中。
唐山自己，则选择了一个既能俯瞰道路，又便于隐蔽和指挥的位置，将汉阳造的枪口，悄悄对准了道路中央。他的手心有些出汗，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不是游戏，这是真实的搏命。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间的闷热，蚊虫的叮咬，还有内心的焦灼，考验着每一个人的耐心。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
“呱——呱——呱——”
三声嘶哑的乌鸦叫，从树顶上传来！
来了！所有人精神一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唐山透过枝叶的缝隙，紧紧盯着路口。脚步声，抱怨声由远及近。
“……日他先人的天气，热死老子了……”
“班长，歇口气嘛，肩膀都要压塌了……”
“歇个锤子！赶紧送到回去交差！这鬼地方……”
西个穿着杂乱号褂的团丁出现在视野里。果然如山猫所说，前面一个背着锅的伙夫，气喘吁吁。后面跟着三个背着小口袋（看样子是粮食）的团丁，一个个无精打采。领头的那个班长，肩上扛着一条枪，枪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光——那是一杆**德制1888式委员会步枪**，俗称“老套筒”的改进型，比他们手里的汉阳造和老套筒都要好！
唐山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那西人慢慢走进了伏击圈最中心。
就是现在！
他猛地抬起汉阳造，对着队伍最后面那个团丁上方的树枝——
“砰！”
清脆的枪声猛然炸响，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有土匪！”
“妈呀！”
下面的团丁顿时炸了锅，惊慌失措。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路两侧的陡坡上，石块如同冰雹般砸了下去！
“哎哟！”
“我的头！”
惨叫声响起。疤子那边重点照顾了拿新枪的班长和前面一人，老幺那边则砸向了后面那个和伙夫。
“冲啊！” 唐山大吼一声，率先从隐蔽处冲了下去。
“杀！” 疤子如同猛虎出闸，挥舞着雪亮的柴刀，带着人扑向被砸懵的班长。
“抢枪！” 老幺也鼓起勇气，带着人冲向后面那个团丁。
场面瞬间混乱。团丁们本来就被偷袭打乱了阵脚，又遭到两面夹击，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那个班长刚想举枪，就被疤子一刀砍在手臂上，新步枪脱手掉落。另一个团丁也被老幺带人按倒在地，拳打脚踢，夺过了老套筒。最后一个团丁和那个伙夫，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头就想往路边林子里钻。
“莫放跑一个！” 唐山厉声喝道，手里的汉阳造指向那个逃跑的团丁。
疤子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新步枪，掉转枪托，狠狠砸在试图爬起来的班长后脑勺上，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下去。老幺那边也解决了对手，夺过了另一条老套筒。山猫也从树上滑下，如同鬼魅般追上那个逃跑的伙夫，一记手刀砍在他脖颈上。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不到两分钟，西个团丁全部躺倒在地，三个没了声息，那个被山猫打晕的伙夫还在抽搐。
山林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空气中弥漫开的淡淡血腥味。
“快！搜东西！把枪和子弹都拿走！粮食背上！尸体拖到林子里藏起来！” 唐山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快速下令。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缴获令人惊喜：一条崭新的德制1888式步枪，两条老套筒，还有从团丁身上搜出的几十发子弹。那几个口袋里，是糙米和少许咸菜疙瘩。
“发财了！唐哥！我们发财了！” 疤子抱着那杆新枪，爱不释手，脸上的疤都笑开了花。
老幺和其他人也兴奋不己，看着到手的枪支粮食，仿佛看到了希望。
“别高兴太早！” 唐山冷静地打断他们，“赶紧清理痕迹，撤！”
众人七手八脚将尸体和血迹简单掩盖，背上缴获，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中。
回程的路，虽然背着东西，但每个人的脚步却轻快了许多。这一次成功的伏击，不仅带来了急需的武器和粮食，更重要的是，带来了一种名为“信心”的东西。
唐山走在队伍中间，感受着手下人投来的、带着敬畏和信服的目光。他知道，通往盐亭县，通往“洗白”的第一步，己经稳稳地迈了出去。而这杆新缴获的、泛着幽蓝光泽的德制步枪，将成为他在这乱世中，叩响新大门的第一块敲门砖。
山林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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