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校内选拔的结果，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红榜之上，沈亦舟与林未晞的名字并排列于首位，毫无悬念地夺得了那仅有的两个名额。尘埃落定的瞬间，林未晞心中绷紧的弦微微一松，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斗志取代——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战场在市赛、省赛，乃至更高处。而与她并肩走向那个战场的，是沈亦舟。
集训被安排在每周三和周五的放学后，物理实验室成了他们临时的“竞技场”与“共处室”。实验室的空气仿佛都比别处更沉静些，混合着旧书本、仪器金属和隐约化学试剂的味道。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布满划痕的实验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指导老师姓陈，是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头，简单交代了集训计划和几本参考书目后，便留下大段的时间让他们自主钻研和实验。于是，大部分时间里，实验室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仪器偶尔发出的轻微嗡鸣或按键声。
沈亦舟依旧是那座沉默的冰山。他通常会选择一个靠里的实验台，背对着门口，将自己隔绝在一个专注的世界里。他翻阅资料的速度很快，做笔记时笔尖沙沙，却轻得几乎听不见。调试仪器时，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动作精准得像经过精密计算，带着一种冷峻的美感。
林未晞则选择了他斜对面的位置。她无法忍受绝对的静默，那会让她思维的触角变得迟钝。她习惯于在思考时，用笔轻轻敲击桌面，或者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遇到难题，她会低声自语，眉头拧成一个小小的结；豁然开朗时，她会轻轻舒一口气，眼角眉梢都带上明亮的色彩。
他们像处于两个不同频段的电台，各自播放着内容迥异却同样激烈的思维乐章。
然而，寂静的空间里，感官会被无限放大。林未晞能清晰地听到他翻动书页的声音，能感觉到他偶尔起身去取器材时，衣角带起的微弱气流。她甚至能分辨出他常用的那支黑色钢笔，笔帽合上时那一声极轻脆的“咔哒”。
有时，她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飘向他。看他低垂的眼睫在鼻梁旁投下的阴影，看他紧抿的、线条清晰的唇，看他握着螺丝刀调整光谱仪时，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那是一种冷静的、充满掌控力的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禁欲的吸引力。
每当这时，她心里就会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好奇，又像是……被吸引。她迅速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凸透镜成像规律，心跳却偷偷漏跳了几拍。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分心，这让她觉得像是在“较量”中落了下风。
“林未晞，”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吓了她一跳。他依旧没有抬头，目光停留在面前的电路图上，“你那边示波器的波形稳定吗？”
“啊？哦，我看看。”她连忙收敛心神，看向自己面前的仪器，“有点毛刺，我在调整接地。”
“嗯。”他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极其短暂的、关于实验的交流，像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很快消失无踪，却在她心里留下了细微的涟漪。他注意到她这边的仪器状态了？
这天集训结束，己是华灯初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实验楼，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默契地划定了无形的界限。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也吹动了林未晞额前的碎发。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娇嗔的女声打破了沉默：“亦舟哥！”
林未晞抬头，看见一个穿着别校制服、梳着精致公主头的女生站在路灯下，笑靥如花。是苏曼琪。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上面印着某家知名甜品店的Logo。
沈亦舟的脚步顿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林未晞敏锐地捕捉到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曼琪？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听起来……不算热络，但也谈不上冷漠，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应对。
“我来这边找同学玩，顺便给你带点吃的呀。”苏曼琪快步走上前，很自然地将纸袋递过去，“你最近集训这么辛苦，补充点能量。是你最喜欢的栗子蛋糕！”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旁边的林未晞，带着一种审慎的、快速的打量，从她的马尾辫到简单的校服，最后落在那双透着聪慧和些许审视的眼睛上。那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随即被更灿烂的笑容掩盖。
“这位就是林未晞学姐吧？”苏曼琪转向林未晞，笑容甜美，“我叫苏曼琪，是和亦舟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经常听亦舟哥提起你，说你是他很强的竞争对手呢！”
“妹妹”两个字，她咬得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点。
林未晞心里那点因为观察沈亦舟而起的微妙波澜，瞬间平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审视。她看着苏曼琪无懈可击的笑容，以及那双看向沈亦舟时毫不掩饰依赖和仰慕的眼睛，心里明镜似的。她扬起一个同样礼貌却带着距离感的微笑：“你好。竞争对手谈不上，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竞逐星光里 互相学习而己。”
沈亦舟接过了纸袋，但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淡淡道：“谢谢。天晚了，你早点回去。”
“知道啦！”苏曼琪乖巧点头，又看向林未晞，语气带着点天真，“未晞姐，亦舟哥他有时候话比较少，要是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不好相处，你多担待呀。他其实人很好的，就是对不熟悉的人会有点冷。”
这话听起来体贴，却微妙地将林未晞划在了“不熟悉的人”的范畴，同时强调了她自己与沈亦舟的亲密。
林未晞只是笑了笑，没接话。她看到沈亦舟的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
“走了。”沈亦舟对苏曼琪说了一句，然后目光转向林未晞，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明天见。”
“明天见。”林未晞点头。
苏曼琪跟着沈亦舟走了几步，又回头朝林未晞挥挥手，笑容依旧甜美。
看着他们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林未晞站在原地，晚风吹得她有些发冷。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这次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原来他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那瓶冰可乐，那份实验报告，那片香薰片……也许，真的都只是出于“对手”的礼貌，或者，他本性如此，对“妹妹”或许更加体贴。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开。这不该是她现在需要关注的重点。物理竞赛，才是她应该全力以赴的目标。
然而，有些种子一旦落下，就会在心底悄然滋生。
接下来的集训，林未晞刻意减少了投向沈亦舟方向的目光，更加专注于自己的实验和演算。但苏曼琪的出现，像一滴投入清水的墨，无声地晕染开来。
一次，他们需要合作完成一个关于光栅衍射的综合实验。调整激光器角度时，两人的手几乎同时伸向同一个旋钮。林未晞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触碰到了一片微凉而干燥的皮肤。
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从接触点窜起，瞬间掠过她的手臂。
她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沈亦舟的动作也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与她撞个正着。实验室顶灯的光线在他深黑的瞳仁里折射出细碎的光点，那里面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她无法捕捉。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你来调。”他收回手，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好。”林未晞垂下眼睫，努力平复突然加速的心跳，伸手去转动旋钮，指尖却微微发颤。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张力，比以往纯粹的竞争氛围要复杂得多。仪器发出的微弱红光在光屏上投射出清晰的光谱，那些明暗相间的条纹，此刻在她眼中，仿佛成了某种难以解读的、关于心跳的密码。
实验结束后，整理数据时，沈亦舟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苏曼琪的话，你不用在意。”
林未晞正在记录数据的手一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她抬起头，看向他。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记录本，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什么话？”她故意问，语气带着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沈亦舟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她：“她说我不好相处那些。还有……‘妹妹’只是她习惯的说法。”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两家是世交。”
他这是在……解释？
林未晞的心跳又不争气地乱了一拍。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那上面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她移开视线，装作不在意地继续写字，笔尖却有些虚浮：“哦，我没在意。”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似乎与以往不同，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悄然流动。
离开实验室时，林未晞走在前面。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沈亦舟正站在他的实验台前，手里拿着她之前不小心碰到的那枚调节旋钮，指尖无意识地着，目光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路灯的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在那份惯常的冷漠之外，竟透出一丝罕见的、难以言喻的孤寂。
林未晞迅速转回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她想起那片雪松味的香薰片，不知道他发现了没有？如果发现了，他又会怎么想？这个沉默的、优秀的、身边有着“青梅竹马”的对手，他的内心世界，究竟是一片荒芜的冰原，还是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与光谱？
她不知道。但有一种预感越来越清晰——他们之间的“较量”，早己超越了分数和竞赛的名次，悄然蔓延到了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领域。而她，似乎并不想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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