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厢内寂静而压抑。沈清弦靠在椅背上，窗外流动的霓虹无法在她眼中留下任何光彩，只映出一片冰冷的茫然。李铭的出现，像一盆冰水，将她刚刚因获得苏蔓笔记而燃起的微小火苗，彻底浇熄。
陆寒宸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像一位坐在高处的棋手，冷静地看着她在棋盘上小心翼翼地挪动，甚至可能连那个神秘的送信人，都在他的意料或掌控之中。所谓的“自由外出”，不过是他为她划定的、一个新的、更大的牢笼边界。而她所有的挣扎与探寻，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一场值得玩味的表演。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裹挟着被愚弄的屈辱，几乎要将她吞噬。
车子驶入别墅车库，那熟悉的、混合着昂贵香氛与冰冷权力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滚。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首脊背，走下车子。无论如何，她不能在他面前露怯。
让她意外的是，陆寒宸竟然在家。他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公务，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书籍，暖黄的落地灯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边缘，稍稍中和了他周身惯有的冷硬。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看不出丝毫审讯的意味。
“回来了。”他合上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候一个晚归的家人。
沈清弦脚步微顿，低低应了一声：“嗯。”
“晚餐准备好了。”他站起身，身形挺拔，朝着餐厅走去，并没有追问她任何关于图书馆的事情。
这反常的平静，比首接的质问更让沈清弦心生警惕。她跟在他身后，心中警铃大作。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致命。
然而，当她走进餐厅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再次愣住。
长长的餐桌上，没有摆放往日精致却冰冷的西餐，而是几道热气腾腾、色泽的中式家常菜。最中央，甚至点着几支造型优雅的香薰蜡烛，跳跃的火焰为这冰冷的空间注入了一丝罕见的、近乎虚幻的暖意。
这绝不是陆寒宸的风格。
“坐。”他替她拉开椅子，动作自然而流畅，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沈清弦依言坐下，手指在桌下微微蜷缩。她看着对面在烛光映照下、轮廓显得比平日柔和几分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不确定性。他到底想做什么？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还是说，这是一种更高明的、瓦解她心防的手段？
晚餐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中进行。只有银质餐具偶尔碰撞瓷盘发出的细微声响。菜肴的味道出乎意料地合她口味，清淡鲜美，是她记忆中熟悉的江南风味。
他依旧没有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是偶尔会就某道菜评论一两句，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这道蟹粉豆腐，火候还可以。”他舀了一勺，状似随意地说道。
沈清弦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连她偏好哪种口味都一清二楚。这种无声的、渗透到细节的掌控，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陆总费心了。”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波澜，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陆寒宸放下勺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专注。
“沈清弦，”他唤她的全名，声音在烛光中显得有些低沉模糊，“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来了。沈清弦的心猛地一提，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他终于要摊牌了。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平静无波：“陆总请说。”
“你父母的事情，我会动用一切力量去查，给你一个交代。”他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苏蔓的往事，以及她笔记中提到的一切，我也可以与你共享信息。”
条件很。但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代价是什么？”沈清弦首接问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陆寒宸的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像是两簇幽暗的火焰。“代价是，收起你那些小动作，停止与任何不明身份的人接触。你需要的信息，由我来提供。你的安全，由我来保障。”
他果然是为了这个！他要切断她所有的外援，将她彻底禁锢在他的信息茧房里，成为只能依赖他、被他完全掌控的附属品！
一股怒火混合着冰凉的绝望，冲上沈清弦的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站起身，质问他凭什么。
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拉住了她。她不能激怒他，至少在拿到父母死亡的明确线索之前，不能。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深深陷入皮肉，用疼痛来维持冷静。
“陆总这是在担心我？”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还是担心……我查到一些，您不希望我知道的事情？”
她在试探，试探他的底线，也试探他这番话背后，是否真的有一丝关乎她安危的考量。
陆寒宸的眸色骤然转深，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某根敏感的神经。他沉默地看着她，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蜡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沈清弦从未听过的、近乎疲惫的沙哑：“沈清弦，有些真相，知道得太早，对你没有好处。外面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也要浑。”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命令，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劝诫的意味？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沈清弦怔住了。她看着他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沉重与复杂，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或许也并非全然的掌控者。在他筑起的高墙之外，似乎也存在着让他忌惮的力量。
难道，他阻止她，不仅仅是为了控制，也是因为……某种形式的保护？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瞬间照亮了某种可能性，却又快得让她抓不住。
“我只想知道我父母死亡的真相。”沈清弦坚持道，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至于其他的……我可以暂时不去碰。”
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做出的让步。
陆寒宸盯着她，似乎在权衡她话中的真假。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
“记住你的话。”他终于说道，身体靠回椅背，重新拉开了距离，语气也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你父母的事，我会尽快给你消息。至于苏蔓的笔记……里面的内容，我会找时间跟你确认。”
晚餐在一种各怀心事的沉默中结束。
回到起居室，沈清弦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今晚的陆寒宸，太反常了。那顿烛光晚餐，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那种介于掌控与保护之间的模糊态度……一切都像一团迷雾，让她看不清方向。
她抬手，看着掌心被自己掐出的深深印痕。
交易达成了。她得到了调查父母死因的承诺，付出的代价是暂时的蛰伏与更深的依赖。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她踏入图书馆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经无法回头地，踏入了一个更巨大、更危险的漩涡。而陆寒宸，这个她一度以为只是冰冷囚笼的制造者，似乎也在这个漩涡中，扮演着一个比她想象中更为复杂的角色。
窗外，夜色浓稠。
别墅内外，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在那温暖的烛光之后，无声的博弈，才刚刚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莫测的阶段。她和陆寒宸，像两个在黑暗中对弈的棋手，看不清彼此的棋路，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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