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结束后的几天，别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苏念彻底收起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绪，她不再试图去解读陆辰逸行为背后的含义，也不再为那些偶尔的温柔瞬间而心动。她像一个最称职的员工，恪守着契约的每一条款，陆辰逸让她出现，她便出现，让她沉默，她便沉默。她的眼神变得平静无波，仿佛一潭深水，再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这种变化，陆辰逸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开始更频繁地让她陪同去公司，甚至让她参与一些非核心的会议。苏念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她安静地坐在他指定的位置，像个没有灵魂的漂亮摆件，听着那些她依旧不太懂的商业术语，目光放空，仿佛神游天外。
只有在极少数时刻，当讨论涉及到创意、设计或艺术相关领域时，她的眼神会微微闪烁，但很快又会归于沉寂。
这天下午，陆辰逸正在办公室里听一个项目组关于新品牌“星澜”的推广方案汇报。“星澜”主打轻奢艺术生活品线，是陆辰逸试图拓展集团业务边界的一次重要尝试。
项目总监口若悬河地讲解着预设的方案：邀请当红流量明星代言，大规模投放广告，主打“高端”、“奢华”概念。
陆辰逸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坐在角落沙发上的苏念。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兴趣。
“你觉得呢？”他突然开口，打断了总监的汇报。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角落里的苏念。包括那位正讲到兴头上的总监，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不满。
苏念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陆辰逸，似乎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自己。
“这个推广方案。”陆辰逸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说说你的看法。”
苏念微微蹙眉。他这是又想干什么？让她在更多人面前出丑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她垂下眼睫，声音平静无波：“我不懂商业，陆先生。”
“不需要你懂商业。”陆辰逸的目光锁定她，带着一种不容逃避的锐利，“用你的首觉。作为一个……潜在的消费者，或者，用一个学过艺术的人的眼睛去看。”
他的话，让苏念的心微微一动。他记得她学过艺术？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审视和怀疑，显然不认为这个靠着脸上位、据说还逃过婚的“陆太太”能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苏念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她不想参与，不想再被他当作棋子摆布。但内心深处，那个对艺术和创意保有着本能热爱和判断力的灵魂，却被轻微地触动了。
她沉默了几秒，再次抬起头时，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她看向投影幕布上那些华丽却略显空洞的广告概念图，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办公室：
“星澜的品牌理念，如果定位是‘艺术生活’，那么现在这个方案，似乎只强调了‘生活’的奢华，却丢失了‘艺术’的内核。”
项目总监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苏念没有看他，继续看着那些图片，语气带着一种客观的冷静：“流量明星可以带来短期关注，但如果品牌本身没有独特的故事和审美支撑，热度过去后，很容易被遗忘。这些广告画面……很美，但也很常见，缺乏能打动人的、属于‘星澜’自己的灵魂。”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那些过分精致的场景和模特标准化的笑容，轻轻说：“艺术之所以动人，往往在于它的不完美、独特性和真实的情感共鸣。现在的方案，太‘正确’了，反而显得……有点假。”
她说完，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几位高管面面相觑，有人眼中闪过深思，有人则是不以为然。
项目总监忍不住开口辩解：“陆总，苏小姐可能不太了解市场，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快速打开知名度……”
“继续说。”陆辰逸打断了总监的话，目光依旧停留在苏念身上，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欣赏的光芒。
苏念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抿了抿唇：“没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陆辰逸却没有就此放过她。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注视着她，语气带着一种引导：“如果让你来构思，你会怎么做？”
苏念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那一刻，她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同于以往冰冷审视或透过她看别人的恍惚，而是一种纯粹的、对她本身想法的好奇。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她的心防出现了一丝松动。
她犹豫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念头。那些念头源于她原本世界的见识和属于她自己的审美。
“也许……可以不用明星。”她试探着说，声音比刚才稍微坚定了一点，“寻找一些真正有故事、有独特生活态度的素人，或者是与品牌调性相符的艺术家、手工艺人。讲述他们如何将艺术融入日常生活的故事。广告画面可以不那么完美，更真实，更有烟火气，但每一帧都透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的独特理解。”
她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勾勒着画面，眼神不自觉地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沉浸在热爱领域时自然散发的光芒。
“甚至可以做一个长期的艺术扶持计划，将品牌的一部分利润用于支持年轻艺术家，让‘星澜’不仅仅是一个卖产品的品牌，更成为一个连接艺术与生活的平台。这样建立起来的品牌形象，会更牢固，也更有温度。”
她说完，办公室里再次陷入安静。但这一次，安静中多了几分沉思。
陆辰逸看着她。此刻的苏念，褪去了之前的麻木和疏离，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和灵动的光采，整个人仿佛都在发亮。这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怯懦或哀愁的妹妹截然不同，这是一种独立的、带着棱角的、属于苏念自己的魅力。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悸动的感觉悄然蔓延。
他几乎可以确定，刚才那一刻，他看到的，是完完全全的苏念，而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很有意思的角度。”陆辰逸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其中一丝细微的、不同的意味，“王总监，把苏助理的建议记录下来，重新优化方案。”
王总监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低头应道：“是，陆总。”
会议结束后，其他人陆续离开。苏念也站起身，准备回自己的角落。
“等一下。”陆辰逸叫住了她。
苏念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那片刻的光彩己经收敛，重新恢复了平静：“陆先生还有什么事？”
陆辰逸走到她面前，距离有些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新的洗发水的味道，不再是任何昂贵的香水。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难辨：“你刚才说得很好。”
“谢谢。”苏念的反应很平淡，甚至带着点疏离，“我只是完成陆先生的要求。”
她的态度，像一根细小的刺，扎了一下陆辰逸。他宁愿看到她之前带着刺的反击，也好过现在这种彻底的、公事公办的冷漠。
“星澜的项目，你跟进一下。”他忽然说道。
苏念猛地抬头，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真实的错愕：“我？我不懂……”
“不懂可以学。”陆辰逸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定，“从明天开始，你加入星澜项目组，担任……特别顾问。”
他需要一个理由，将她更合理地留在身边，留在他的视线里。而工作，似乎是一个比“契约妻子”更不容易引起她反弹，也更能让他看清她本质的借口。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看到更多像刚才那样、眼睛里闪着光的苏念。
苏念看着他，心中警铃大作。他又想把她拉进怎样的棋局？特别顾问？听起来比“助理”更可笑。
“陆先生，我认为这不合适……”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陆辰逸再次打断她，他抬起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颊，但苏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眸色沉了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对抗。
最终，他收回手，插进西裤口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出去吧。”
苏念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背影决绝。
陆辰逸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眉头紧锁。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走到落地窗前。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一枚像“她”的、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可现在，这枚棋子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并且，正在以一种他无法掌控的方式，吸引着他更多的注意力。
这偏离了他的计划。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想纠正这个偏离。
反而，有一种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在心底悄然滋生。
他想看看，在这盘复杂的棋局里，这个叫苏念的女人，最终会走出怎样一步，又会将他，带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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