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永和六年,江南梅汛初至,连月不开。
姑苏城西南隅“锦绣阁”内,沈昭华执针立于窗前,素手悬停半寸,银针刺透锦缎的力道竟失了准头——檐溜垂落如丝,将巷口老槐的浓荫泡得发沉,雨气漫进窗棂,沾湿了案上摊开的《云绣谱》,也洇开了镇纸下那方残笺的边角。
“小姐,西街王家娘子来取‘缠枝莲纹’绣裙,说今儿是她小女及笄,等着穿呢。”丫鬟青禾掀帘而入,见自家小姐目光焦着在案角那片残破麻纸,忍不住轻声提醒,“您这几日总对着它出神,绣活都慢了大半,再耽搁,王家该上门催了。”
沈昭华回神,将针脚捋顺,指尖却仍不自觉触向那方残笺。此笺是三日前她于胥江岸边浣纱时所得,当时雨霁初晴,笺纸浮于水面,被芦苇根勾住一角,她涉水捞起,见上面仅存八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墨色虽被水浸得有些晕散,却难掩笔锋清劲,起承转合间,似有千言万语凝于笔尖,让她瞧着,竟忘了递向浣纱筐的手。
知道了,你先去回王家娘子,说半个时辰后便取。”沈昭华将残笺轻轻拿起,对着光细看——纸是寻常麻纸,却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边角磨损处,似是被人反复过,想来笺主人丢它时,定是不舍的。
青禾应着退下,屋内复归寂静,只剩檐雨滴答。沈昭华将残笺铺在锦缎旁,取来松烟色丝线,纫入针孔。她自小随母习绣,江南的烟雨、塘中的菱荷、檐下的燕雀,皆能绣得栩栩如生,可今日要绣这八字,指尖却莫名发紧。
第一针落在“陌”字的横画处,丝线穿过锦缎,如墨痕落纸。她盯着残笺上的笔画,忽然想起昨日听茶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说京城有位御史,因弹劾权贵被贬,离京时给家中妻女留信,只写“缓归”二字,怕她们赶路辛苦。不知写下这“可缓缓归矣”的人,也是这般心思?还是……怕故人归来,反倒没了相见的勇气?
针脚渐密,“陌上花开”西字己初见雏形,松烟色丝线在素色锦缎上,竟真有几分墨笔挥毫的意韵。沈昭华绣得入神,连青禾进来禀报商队将至都未察觉——那是每月来姑苏收绣品的京商,往常她只嘱咐青禾清点货物,今日却忽然抬头:“青禾,去问问商队管事,能不能帮我带样东西去京城?”
青禾愣了愣:“小姐要带什么?”
沈昭华指了指案上绣了半幅的锦缎,又看了看那方残笺:“把这个带去,问问京城中,可有认得这字迹的人。若有人寻它,便说……姑苏锦绣阁沈昭华,替他把字绣在了锦缎上,等着他来取。”
檐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隙,照在锦缎上,松烟色丝线泛着微光。沈昭华握着针,忽然觉得这举动有些荒唐——京城偌大,仅凭八字残笺,如何能寻到那人?可转念一想,若不试试,这笺上的心事,这绣进锦缎的墨痕,怕是要随这江南烟雨,慢慢淡去了。
她没料到,这荒唐的一念,这一针一线绣就的锦书,竟成了她与千里之外那位御史之子顾砚深,半生羁绊的开端。而那方小小的残笺,如同一粒石子,投进了两人平静的生活,漾开的涟漪,终将跨越三千里山河,缠缠绕绕,首至生命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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