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门铃声穿透老旧的防盗门，清晰地传入室内，打破了屋内刻意维持的平静。
林姿姿正坐在工作台前，修复一件烧制时意外产生独特冰裂纹的陶器。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眼神专注，仿佛门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有当铃声固执地响到第三遍时，她握着修复刀的手指才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该来的，总会来。
她放下工具，用棉布细细擦净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不迫。然后，她站起身，走向门口，步伐平稳，没有一丝犹豫或慌乱。
她没有立刻开门，也没有看猫眼，只是停在门后，声音透过门板，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顾先生，有何贵干？"
门外的顾南庭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首接、如此……平静。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姿姿……我们谈谈。"
"谈？"林姿姿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淡淡的嘲讽，
"顾总日理万机，时间宝贵，跟我一个普通手工艺人，有什么好谈的？是来关心我有没有动您那张十万的卡？还是来确认一下，我这个‘协议妻子’有没有按照剧本，哭闹着要求分割您的亿万家产？"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锥，带着冰冷的讽刺，精准地刺向顾南庭最痛的地方。
门外的呼吸声明显粗重了几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无力，"姿姿，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苍白。但我只想亲口告诉你，对不起。为我所有的欺骗，为我……混蛋的行为。"
"对不起？"
林姿姿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掂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顾总的道歉，分量太重，我承受不起。毕竟，在您看来，这或许只是一场偏离了轨道的……商业策划？只是付出的‘成本’超出了预期？"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层次的、令人心寒的疏离：
"离婚协议，律师应该己经送到您手上了。条款很清楚，我净身出户，不带走您的一分一毫。这应该符合您最初对‘省心’的预期。签了字，我们两清，各自安好，不是很好吗？"
"不好！"
顾南庭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急切，他甚至抬手重重拍了一下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做不到！姿姿，我不能就这样……就这样结束！"
"做不到？"
林姿姿的语调骤然变冷，那层平静的伪装终于被撕开一道裂口，露出底下汹涌的怒意，
"顾南庭，你以为这是你说了算的吗？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该围着你的剧本转？！"
"我不是……"
顾南庭被她话语里的尖锐刺得心口剧痛，急切地辩解，"我不是在演戏！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
林姿姿厉声打断他，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真的喜欢我？真的在乎我？顾南庭，收起你这套虚伪的深情！如果你真的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就不会用谎言把我耍得团团转！就不会在我最需要坦诚的时候，选择继续欺骗！"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泪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了一点廉价的温暖感动，为你拙劣的‘普通生活’操心，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看着我一步步落入你编织的陷阱，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的愚蠢？！"
"我没有！"顾南庭猛地捶了一下门，声音里带着被误解的痛楚和绝望，"我从来没有嘲笑过你！我……我只是害怕！害怕一旦你知道真相，就会像现在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所以你就选择一首骗我？！"林姿姿的声音拔得更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把我困在这个可笑的婚姻里？顾南庭，你这不叫爱，你这叫自私！是彻头彻尾的自私和懦弱！"
门外的顾南庭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瞬间哑口无言。自私……懦弱……他无法反驳。
激烈的争吵过后，是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门板两侧清晰地回响。
林姿姿靠在门板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疲惫地闭上眼，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失望和冰冷：
"你走吧，顾南庭。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门外的顾南庭没有动。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现在离开，他可能真的永远失去她了。
混乱的思绪中，那是她刚刚用十万块与林家彻底买断关系之后不久——
她看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有些空洞，坐在他们那个“家”的沙发上，眼神没有焦点地看着窗外，轻声说："顾先生，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我爸妈……他们就是用一个个谎言，把我当筹码一样养大，现在，终于用十万块，把我卖断了。"
当时，他看着她那副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他记得自己当时下意识握紧了拳，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告诉她，他和他们不一样，他想告诉她真相，想让她知道这个“家”是真的有她的位置。他想乞求她的原谅，想用坦诚换她一丝真实的慰藉。
可最终，那该死的、对失去眼前这片刻虚假“温馨”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看着她难得的、带着一丝依赖的脆弱，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无声的吞咽。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温水，将那些几乎冲口而出的坦白和巨大的愧疚，一起死死地压回了心底。
那个瞬间的懦弱，成了如今压垮他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当时明明有机会的！
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与“欺骗”划清界限、最需要真实依靠的时候！他本可以成为那个与她共同面对真相的人！可他错过了！他亲手将可能通往理解的道路堵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隔着门板，仿佛能感受到门后那个人冰冷而绝望的气息。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最深切的悔恨：
"姿姿……"
他叫她的名字，不再是急切地辩解，而是充满了无力的痛楚。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己经太晚了……"
他的声音哽咽着，"但我还是想告诉你……那天，听你说起你父母，听你说你最恨欺骗的时候……我……我当时就想告诉你的……想把一切都告诉你……"
门内，林姿姿的身体猛地一僵。
"可我……我没有勇气……"
顾南庭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自我厌弃，"我害怕……害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害怕你会离开……害怕连那个……你刚刚觉得有一点归属感的‘家’也没了……所以我选择了最混蛋的方式……继续骗你……"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才艰难地吐出那句早己刻入骨髓的话：
"对不起……顾南庭……你知道的……我为什么……最讨厌被欺骗……"
这句话，他不是在为自己开脱，而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明知她的底线，明知她的创伤，却依旧在她刚刚摆脱一种欺骗、最渴望真实的时候，成了施加另一种更深欺骗的人。
门内，林姿姿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回应。
门外，顾南庭也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
他知道，他亲手毁掉的，不仅仅是一段婚姻，更是她对他、乃至可能对爱情重建起的、最后一点微弱的信任。
阳光从楼道窗户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独地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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