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在墓园的梧桐树下坐了整整一夜。露水打湿了他的衬衫，梧桐叶落在他的肩头，像林晚星以前总爱偷偷放在他口袋里的小惊喜。他怀里揣着那个装着 ultrasound 照片的牛皮纸信封，指尖反复着信封边缘，首到把纸角磨得发毛。
天快亮时，父亲打来电话，声音带着罕见的轻快：“时砚，你快来老宅看看，我在晚星以前住的房间里，找到点东西。”
陆时砚的心猛地一跳。林晚星的房间？他竟忘了，老宅二楼最东侧的那间房，自她嫁给他后就一首锁着，钥匙被父亲收在樟木箱的最底层，说是“留着念想”。
赶到老宅时，晨雾还没散。父亲站在二楼的走廊里，手里捧着个旧藤编摇篮，摇篮上盖着块洗得发白的棉布，边角绣着小小的梧桐花——是林晚星母亲的手艺。
“这是……”陆时砚的声音发颤，他认得这个摇篮，是林晚星小时候睡过的，后来她总说“等我们有了孩子，就让他睡这个”。
父亲掀开棉布，里面铺着层柔软的棉花，棉花上放着个小小的布包，用红绳系着，像颗干瘪的果实。“我在衣柜最上面的箱子里找到的。”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你闻闻，还有淡淡的奶香味。”
陆时砚解开红绳，里面是一小撮胎毛，黑而柔软，用透明的玻璃纸包着，旁边压着张泛黄的便签，是林晚星的字迹：“宝宝的胎毛，2021年3月17日，50天。”
2021年3月17日。
陆时砚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中，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记得这个日子——那时林晚星还在精神病院，被诊断为“重度抑郁伴妄想症”，苏瑶拿着她“自残”的照片找到他，说“这个疯女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留着就是祸害”。
他当时信了，签了同意书，让医生给她加大药量。
可这撮胎毛……50天的宝宝，己经会在妈妈怀里哼唧了，会抓着妈妈的手指不放了。
“她把孩子生下来了？”陆时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想起精神病院那张12周的 ultrasound 照片，想起张医生说的“孩子没保住”，难道……
“生下来了。”父亲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是个男孩，六斤二两，很健康。”
陆时砚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走廊的栏杆上。生下来了？那为什么张医生要说谎？为什么林晚星从来没提过？
“晚星怕你不接受。”父亲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封信，“这是她托护士交给我的，说‘要是孩子能平安长大，就把这封信给他爸爸’。”
信封是医院的稿纸做的，边角沾着点暗红的血迹，邮票贴在右上角，盖着“2021年4月1日”的邮戳——是愚人节，也是林晚星“被转院”的日子。
陆时砚拆开信封，里面的信纸被泪水浸得发皱，字迹却异常工整，像是写了很多遍：
“陆时砚：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宝宝应该己经满月了。他的眼睛很像你，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成月牙。
我没告诉你，是怕你觉得他来路不正，怕你嫌他是‘精神病人生的孩子’。苏瑶说，你早就想和我离婚了，只是碍于我爸的面子。
其实我都知道。你办公室的抽屉里，藏着离婚协议书；苏瑶的朋友圈，有你陪她去挑戒指的照片；就连我妈留下的那对玉扣，你都嫌晦气，偷偷扔进了垃圾桶。
可我还是想把他生下来。他在我肚子里动的第一下，刚好是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就觉得，这是我们的缘分，躲不掉的。
孩子叫念念，林念砚。念着你的念，砚台的砚。
我托张医生把他送到了乡下的孤儿院，那里很安全，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地址在摇篮的底板下，密码是你的生日。
陆时砚，我不恨你了。真的。
就像十七岁那年，你把我送你的梧桐叶标本弄丢了，我哭了一整晚，第二天还是想把最新鲜的叶子摘给你。
爱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吧，明明知道会受伤，还是想拼尽全力，给对方留个念想。
别找我，也别太想我。
好好对念念，告诉他，妈妈很爱他，爸爸……也曾爱过妈妈。
林晚星
2021年3月30日”
信纸的最后，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却微微向下弯，像在哭。
陆时砚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挤出来，像头濒死的野兽。他终于明白张医生为什么要说谎——是林晚星求他的，求他保住这个秘密，求他让孩子能在没有“陆时砚”的世界里，平安长大。
他想起2021年4月1日那天，苏瑶说林晚星“情绪失控，从医院的天台跳下去了”。他当时正在和客户签合同，只是皱了皱眉，说“知道了”。
原来那天，她不是跳下去了，是被苏瑶带走了。
陆时砚猛地看向摇篮的底板，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个小小的暗格，里面藏着张泛黄的纸条，写着地址：青溪镇向阳孤儿院。
他抓起纸条就往外跑，父亲在身后喊：“时砚！你去哪儿？”
“找念念！”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去接我们的儿子回家！”
车子驶出老宅时，晨雾刚好散开，阳光洒在梧桐树上，叶子绿得发亮。陆时砚看着后视镜里父亲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林晚星信里的话——“爱一个人，就是拼尽全力给对方留个念想”。
她留给他的，何止是念想。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是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手腕上的旧腕表轻轻震动了一下，指针指向青溪镇的方向，表盘玻璃里映出个模糊的小男孩身影，穿着蓝色的小褂子，手里攥着片梧桐叶，正朝着他的方向跑来。
陆时砚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他踩下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朝着那个藏着他最后希望的小镇驶去。
青溪镇在群山深处，路不好走，车子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到。向阳孤儿院藏在一片竹林后面，白墙黑瓦，门口种着两株梧桐树，和老宅的那棵很像。
陆时砚走到门口时，正赶上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一个穿着蓝色小褂子的小男孩蹲在梧桐树下，手里拿着片叶子，小心翼翼地往树干上贴，嘴里念念有词：“妈妈说，把叶子贴在树上，就能收到回信了。”
男孩的眉眼像极了林晚星，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可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模样。
陆时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他慢慢走过去，蹲在男孩面前，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小朋友，你叫念念吗？”
男孩抬起头，警惕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院长妈妈说，不能告诉陌生人名字。”
“我是你爸爸。”陆时砚的声音发颤，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撮胎毛，“你看，这是你小时候的胎毛，妈妈给我留的。”
男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那撮胎毛，又看了看他手腕上的银戒——和林晚星留在摇篮里的那枚一模一样，是成对的。
“妈妈说，爸爸有枚银戒指，上面有梧桐花。”男孩的声音带着怯生生的期待，“你……你真的是爸爸？”
陆时砚的眼泪掉了下来，他用力点头，张开双臂：“是爸爸，爸爸来接你回家了。”
男孩愣了一下，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爸爸！我好想你！妈妈说你会来接我的，她说你一定会来的！”
陆时砚抱着他小小的身体，感受着怀里真实的温度，突然觉得过去所有的痛苦和悔恨，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
院长走过来，递给陆时砚一个布包：“这是林女士留下的，说等你来了交给你。”
布包里是件小小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袖口还留着点线头——是林晚星织的。里面还有张照片，是她抱着刚出生的念念，笑得眉眼弯弯，眼角却有泪痕。
照片背面写着：“陆时砚，好好爱他，就像我爱你一样。”
陆时砚将照片贴在胸口，抱着念念站起身，阳光透过梧桐树叶落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念念，爸爸带你去看妈妈。”他轻声说，“她在一棵很大很大的梧桐树下，等了我们很久很久。”
念念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衬衫，像抓住了全世界。
陆时砚抬头看向远方，蓝天白云，山清水秀。他知道，林晚星从未离开，她变成了风，变成了阳光，变成了梧桐树叶的沙沙声，永远陪在他们身边。
手腕上的旧腕表发出最后一声轻响，指针缓缓停住，停在一个温暖的时刻——像林晚星最后那个释然的微笑，像念念第一次叫“爸爸”的瞬间，像所有苦难终于过去，幸福刚刚开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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