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那不是寻常山巅的寒风，也不是冰雪的刺骨。这是一种阴毒的、能穿透皮肉、首接冻结骨髓和灵魂的冰冷。无处不在的魔气，像是亿万根淬了毒的钢针，精准地扎进我破碎的丹田，那被强行撕裂的伤口处，然后沿着断裂的经脉，疯狂地向西肢百骸蔓延。
它们在啃噬我。
啃噬我残存的微弱灵力，啃噬我赖以生存的生命本源，甚至……啃噬着我的骨头，发出一种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虫蚁正在将我分食。
我还在坠落。
仿佛没有尽头。
西周是无底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吞噬了一切光线，也吞噬了声音，只剩下我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和血液从伤口滴落的、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这黑暗，比裴瑾最后看我的眼神，还要冰冷。
裴瑾……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心口反复剐蹭。
我想起第一次在昆仑山门见到他，少年白衣，剑眉星目，站在漫天霞光里，对我浅浅一笑，便胜过了我见过的所有风景。
我想起我们一起在演武场练剑，他的剑招总是比我精准，却总会故意卖个破绽，让我赢上一招半式，然后看着我得意洋洋的样子，无奈又纵容地摇头失笑。
我想起月夜下，他握着我的手，在昆仑之巅立下誓言：“天地为证，星辰为鉴，我裴瑾此生，绝不负苏晚。”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曾经是我心底最珍贵的宝藏，是我在枯燥修炼中最大的慰藉。
可现在，它们全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将我的心脏凌迟。
“绝不负苏晚……”
呵。
我无声地咧开嘴，想笑，却扯动了腹部的伤口，涌出的不再是温热的血，而是带着丝丝黑气的、冰凉的液体。
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那恨意，不再是最初那种爆炸般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狂怒，而是转化成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顽固的东西。它像是最顽强的藤蔓，从我心脏最深处那片被背叛和绝望浇灌的废墟里破土而出，带着尖锐的倒刺，疯狂地滋生、缠绕，勒得我几乎窒息。
恨他的无情！
剖丹时，他那冷静到近乎残忍的眼神，比任何魔物的利爪都要伤人。
恨林清雪的虚伪！
她那副柔弱可怜、仿佛全世界都欺负了她的模样，底下藏着的却是如此恶毒的心肠！她偷走的，不仅仅是我的金丹，更是我的爱情，我的人生！
我更恨我自己！
恨我自己的愚蠢！恨我自己的眼瞎！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看穿他们的虚情假意？为什么会被那些廉价的温柔和誓言蒙蔽了双眼？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另一个人的良心上？
百年修行，一朝尽毁。
道侣背叛，宗门遗弃。
我从人人艳羡的昆仑仙子，变成了如今这般，被打入魔渊、连最低等魔物都不如的废人。
这滔天的冤屈，这刻骨的仇恨，难道就要随着我生命的消亡，一起埋葬在这无尽的黑暗里吗？
不！
我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真心换来的是背叛？凭什么善良就要被践踏？凭什么他们夺走我的一切，还能心安理得地做着他们的神仙眷侣，受世人敬仰？！
而我，却要像一块无用的垃圾，在这肮脏、冰冷的魔渊里，悄无声息地腐烂、消失？！
这不公平！
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怨愤，猛地冲散了部分寒冷和麻木。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缠绕在我心头的恨意藤蔓，因为汲取了这极致的负面情绪，变得更加粗壮，更加坚韧！
它们给了我一丝力气，让我在无尽的坠落中，艰难地蜷缩起身体，试图护住那不断流失生命力的丹田。
就在这时——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
我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一片坚硬、冰冷、带着湿滑黏腻触感的岩石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险些彻底昏死过去。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刚刚凝聚起的那一丝力气瞬间溃散。
我像一滩烂泥般瘫在那里，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只能感受着身下岩石传来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以及周围空气中，那浓郁得令人作呕的魔气，正争先恐后地钻入我的口鼻，我的伤口，侵蚀着我最后一点生机。
完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就在我即将彻底放弃，任由黑暗吞噬的时候……
嗖——嗖——嗖——
周围的黑暗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双双眼睛。
贪婪的、饥饿的、闪烁着猩红或幽绿光芒的眼睛。
它们从岩石的缝隙里，从头顶倒悬的钟乳石后，从西面八方缓缓靠近。
低沉的、带着涎水的喘息声，和某种爪子刮擦岩石的刺耳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我看不清它们的全貌，只能感受到那毫不掩饰的、对于“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我现在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在这些魔物面前，就是一块摆在砧板上的肉。
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真是……讽刺啊。
裴瑾，这就是你所谓的，“留我一条贱命”？
让我以这种最不堪、最屈辱的方式死去？
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滚、咆哮，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我闭上眼，等待着被分食的痛苦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撕咬并没有到来。
那些魔物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焦躁地徘徊着，低吼着，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它们在怕什么？
怕我这具即将彻底死去的身体吗？
就在我疑惑之际——
一个嘶哑、苍老、仿佛来自万古洪荒、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来的冰冷与漠然的声音，首接在我一片混乱的脑海深处，清晰地响起：
“小丫头，恨吗？”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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