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生间出来，张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那股在镜子前喷发的狠劲，被门外冰冷的现实空气一吹，散了大半。
他低着头，想溜回保安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路过大厅时，那几个还没走的同事，投来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厚实的后背上。
有同情，但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
张小燕己经走了，前台空荡荡的，但她的笑声和那些刻薄的话，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又胖，又丑，还穷。”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张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用疼痛来抵御那份无地自容的羞耻。
“张峰。”
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是保安队长刘叔。他站在保安亭门口，手里的烟没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跟我来一下。”刘叔的声音很沉。
张峰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跟着刘叔，没有去保安亭，而是走向了电梯。
“刘叔，这是去哪？”
“人事部，王经理找你。”刘叔叹了口气，按下了八楼的按钮。
电梯里狭小的空间让人窒息。张峰看着镜面墙壁里那个臃肿的身影，连他自己都觉得碍眼。
人事部办公室。
一个三十多岁、妆容精致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后，她就是人事经理王洁。
张小燕竟然也在，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眶红红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看到张峰进来，她立刻投来一个怨毒又带着得意的眼神。
张峰瞬间明白了。
这是张小燕向人事经理告状了。
“王经理，您找我？”张峰的声音干涩。
王洁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拿起一份打印出来的东西，语气公式化，不带一丝温度。
“张峰，你今天的行为，对公司女同事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困扰，并在公共场合引起骚动，严重影响了公司的形象。”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我们百达公司，注重的是专业、严谨的工作氛围，绝不容许职场骚扰行为的存在。”
“我没有！”张峰急了，血气上涌，“我就是……我就是跟她表白，我没有骚扰她！”
“表白？”王洁冷笑一声，把手里的纸拍在桌上，“张小燕同事己经明确表示，你的行为让她感到了冒犯和恐惧。在工作时间、工作场所，对女同事进行这种纠缠，不是骚扰是什么？”
旁边的张小燕适时地抽泣了一下，小声说：“王经理，我真的吓坏了，他那么大块头，堵在前台，我……我怕他对我做什么……”
这演技，不去演戏真是屈才了。
张峰气得浑身发抖，二百五十斤的体重都压不住胸口那股翻腾的怒火。
“你胡说！”他指着张小燕，脖子都粗了，“明明是你骂我，羞辱我！”
“够了！”王洁厉声喝止，“张峰，注意你的态度！还想在公司动手吗？”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在宣判。
“鉴于你的恶劣行为，公司决定，即刻与你解除劳动合同。刘队长会带你去办手续，结清工资，今天之内，搬出员工宿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在张峰的胸口。
开除。
就因为一次表白，他就被开除了。
难道作为一个丑男，连对自己喜欢的女生的表白权利都没有吗？
他看着王洁那张冰冷的脸，又看了看旁边假装柔弱、眼底却藏不住笑意的张小燕。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想咆哮，想掀桌子，想把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全都吼出来。
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张小燕，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所有的愤怒、不甘、屈辱，都化作了一片死寂。
回到公司的保安宿舍，一个只有六平米的单间。
东西很少，一个破旧的行李箱，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还有一本孤儿院发的相册。
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几个相熟的保安同事过来，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尴尬地站着。
张峰面无表情地把衣服塞进行李箱，动作机械。
刘叔走了进来，把其他人遣散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塞到张峰手里。
“峰子，拿着。叔也没多少，你先找个地方住下，买张回老家的车票。”
张峰看着手里的钱，眼眶一热。
老家？
他哪有老家。
孤儿院就是他的“老家”，可他早就超龄了，回不去了。
“刘叔，谢谢。”他把钱推了回去，“我用不着。”
“拿着！一个大男人，磨叽什么！”刘叔硬是把钱塞进了他的口袋，“听叔一句劝，这地方不适合你。找个小点的城市，踏踏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张峰没再拒绝，他点了点头，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
“刘叔，我走了。”
“……唉，保重。”
拖着行李箱，走出百达公司的大门。
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气派的写字楼，这里曾是他以为的“养老”天堂。
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更大的、更残酷的电子厂。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可这一切的繁华，都与他无关。
他拖着箱子，像个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肚子饿得咕咕叫，可他一点食欲都没有。
脑子里，一会儿是张小燕鄙夷的脸，一会儿是王洁冰冷的声音，一会儿是刘叔叹息的眼神。
二十二年的人生，像一部快进的黑白默片。
在孤儿院被欺负，在中专被看不起，在电子厂被当成螺丝钉，在百达公司被当成小丑。
他以为自己习惯了，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
今天他才发现，不是不在乎，是那根弦一首绷着，今天，彻底断了。
那股在卫生间里燃起的斗志，己经被现实的冰水彻底浇灭。
改变？拿什么改变？
没钱，没学历，没背景，还一身甩不掉的肥肉。
工作没了，住的地方也没了。
这个巨大的城市，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
不知不觉地，他上了一辆公交车，是末班车，车上空无一人。
他也不知道这车开往哪里，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看着窗外的灯火一点点稀疏，最后化为一片黑暗。
“终点站到了。”司机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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