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虫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黑色的潮水退去，留下的是比之前更加死寂、更加荒芜的大地。所有肉眼可见的绿色，甚至枯黄色，都被啃噬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的、干裂的泥土。整个姜家村，像是被剥去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赤裸裸地展示着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连哭声都变得有气无力。绝望，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第二天一大早，姜家村祠堂那口许久未响的破钟，被人敲响了。声音嘶哑沉闷，却像重锤敲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
村民们如同行尸走肉般，拖着虚弱的身子，慢慢聚集到祠堂前的空地上。人人面带菜色，眼神空洞，连交谈的力气都没有了。
里正姜德厚站在祠堂前的石阶上，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头发白了大半，声音干涩嘶哑：“乡亲们……都看到了……蝗虫过了，什么都没留下……井水也快干了……这地方……没法活了……”
他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个所有人都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词：
“咱们……得逃荒了！”
“逃荒”二字落下，人群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
“往哪儿逃啊？天大地大，哪有我们的活路？”
“家里的房子、地……都没了啊！”
“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啊！”
恐慌和迷茫在人群中蔓延。
“都别吵吵了！”姜德厚提高声音，压住骚动，“不走，留下来就是等死！走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咱们姜家村的人，要一起走，互相也有个照应！”
“一起走？谁领头？粮食怎么分？水怎么分？”立刻有人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以往村里有点什么事，都是里正和族老商量着办，但现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谁还信服他们？
人群再次吵嚷起来，为了谁家出多少粮食，谁家负责探路，吵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动手。人性的自私在生存面前暴露无遗。
就在这时，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一句：“要不……去问问西屋那个？”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嘈杂声瞬间小了许多。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姜家院子西屋的方向。
现在全村人都知道，西屋那个傻阿丑，不，是姜璃，她早就预言了逃荒，而且她家有存粮，有水，甚至还有肉！她力气大得吓人，连野猪都能打死……
恐惧依旧存在，但在绝境中，对强者的依赖心理开始占据上风。
姜德厚和几个族老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他们之前去求助被拒绝，脸面丢尽，但现在……似乎除了去求她，没有别的办法能稳住局面，让村里人团结起来。
最终，姜德厚咬了咬牙，带着几个族老，还有一群心思各异的村民，再次来到了姜家院外。这一次，他们的姿态放得更低。
“阿丑姑娘！姜石兄弟！请出来说句话吧！”姜德厚隔着院门喊道，声音带着恳求。
西屋门开了，姜璃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紧张又有些自豪的姜石和林氏，小雨则紧紧拉着姐姐的衣角。
看到姜璃，人群下意识地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阿丑姑娘，”姜德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村里……决定逃荒了。可这……群龙无首，乱糟糟的，还没出发恐怕自己就先打起来了。您……您看……”
一个族老也赶紧附和：“是啊，阿丑姑娘，您见识广，有本事，这逃荒的路，该怎么走，您给拿个主意吧！我们都听您的！”
“对！听阿丑姑娘的！”
“阿丑姑娘，您带我们走吧！”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仿佛姜璃是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正屋的周氏和吴氏扒着门缝偷看，看到这情景，气得牙痒痒。周氏低声咒骂：“一群没骨气的玩意儿！去求那个煞星！她能把你们带沟里去！”
姜璃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这群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村民。她对他们没有任何责任，也不想当什么领头人。麻烦。
但她知道，如果让这群人乱糟糟地跟在后面，或者为了抢夺资源不断骚扰，对她和她的家人来说，也是隐患。
她需要一定的秩序，至少，让这些人不敢轻易来惹她。
“想跟着，可以。”姜璃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村民们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但，规矩，我定。”她继续说道，目光变得锐利，“第一，各自管好自家的人，谁惹事，自己处理，处理不了，我处理。”
她说的“处理”，所有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二，找到的水和食物，按劳分配，多劳多得，想不劳而获，手打断。”
“第三，”她的目光扫过姜德厚和族老，也扫过人群中的周氏和姜福一家，“我的话，就是命令。不听，可以自己走。”
三条规矩，简单，粗暴，却充满了绝对的权威。
姜德厚连忙点头：“听！我们都听阿丑姑娘的！”
“对！都听您的！”
没有人敢反对。在绝对的力量和生存面前，所谓的辈分、资历，都变得不堪一击。
姜璃不再多说，转身对姜石和林氏道：“回去，最后检查，午后出发。”
她的决定，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逃荒的决议，就在姜家祠堂前，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强行统一。而领导权，也毫无悬念地，落在了这个曾经被所有人视为傻子、灾星的少女手中。
姜家村的命运，从这一刻起，与这个名叫姜璃的千年尸王，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通往未知与危险的逃荒路，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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