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流民队伍如同溃散的蚁群，缓缓消失在另一个方向的地平线上，只留下漫天尘土和死寂的荒原。姜家村的人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方才那上百双饥饿贪婪的眼睛，依旧烙印在每个人心里。
“快走！快走！离那群杀才远点！”姜德厚声音沙哑地催促着，自己也拄着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加快步伐。
队伍沉默地前行，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干渴和恐惧像两条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咽喉。水，成了眼下最致命的问题。
姜璃腰间那个水囊，此刻在众人眼中，不再是普通的皮囊，而是闪烁着光芒的宝藏，也是催命的符咒。西屋姜福那只诡异弯曲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地提醒着众人——觊觎它的下场。
周氏搀扶着哀嚎不止的儿子，嘴里却不消停，低声咒骂着：“没良心的小贱种！黑心肝的玩意儿！对自己大伯下这么重的手！早晚天打雷劈！”
吴氏跟在旁边，抹着眼泪，又怕又恨：“娘，少说两句吧……她的手，太黑了……”
“怕什么！”周氏色厉内荏地瞪了儿媳一眼，“她还能把我们都杀了不成？老天爷看着呢！”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却压得极低，生怕被前面那个煞星听见。
其他村民虽然也渴得喉咙冒烟，但看着西屋的惨状，再看看姜璃那冷漠的背影，都死死压住了心底那点蠢蠢欲动。水重要，命更重要。
“阿丑姐姐……我渴……”小雨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小声对姜璃说。
姜璃低头，看了看弟弟苍白的小脸，默不作声地解下水囊，拔开塞子，递到他嘴边。清澈的水流缓缓流入小雨口中，那细微的“咕咚”声，在寂静的队伍里显得格外清晰，勾得无数人喉头滚动，却又不敢多看。
林氏心疼地看着女儿和儿子，又担忧地望望身后萎靡不振的村民，忍不住对姜石低语：“他爹，这样下去不行啊，大家的水都快没了……”
姜石眉头紧锁，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可这鬼地方，上哪儿找水去？”他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女儿，那个瘦小的肩膀仿佛扛起了所有的希望和压力。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前行的姜璃，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她猛地转过头，视线越过骚动不安的队伍，首首射向侧后方那片低矮、布满嶙峋怪石的黄土坡。
她的动作太突兀，眼神太锐利，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阿丑，怎么了？”姜石连忙问道。
姜璃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似乎有细微的变化，颜色变得更加幽深，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不出任何光线。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以她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
她“看”到的，不是荒芜的土坡。
在她特殊的感知里，那片区域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死气”，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缓缓流动、盘旋。那不是普通的荒凉，而是……无数生命在绝望中消逝后，残留的怨恨、痛苦和不甘，凝聚而成的死亡印记。浓郁得让她这具身为“尸王”的本源，都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共鸣与……渴望？
“那边。”姜璃抬起手，指向那片土坡，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死气很重。”
“死气？”众人愕然，面面相觑。这词听着就让人脊背发凉。
“阿丑，什么死气？你说清楚点？”一个族老颤声问道。
姜璃收回目光，那异样的眼神瞬间恢复常态，仿佛刚才只是幻觉。“很多人死在那里，刚刚死掉，或者，正在死去。”
这话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死……死人？”
“很多？”
“我的娘啊……”
恐慌瞬间蔓延。联想到刚才那支庞大的流民队伍，以及他们内部爆发的骚动，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众人心头——那边，莫非是那支流民队伍处理“累赘”的地方？或者……是易子而食的……地狱？
“绕开！快绕开！”姜德厚声音发颤，连声催促，脸都白了。
然而，姜璃却站着没动。她微微偏头，似乎在仔细感知着什么。
“阿丑，我们快走吧，晦气啊！”林氏也害怕地拉着女儿的衣袖。
“水。”姜璃突然吐出两个字。
众人一愣。
“死气汇聚之地，阴湿不散，”姜璃解释，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可能有水源，或者……他们丢弃了食物和水。”
这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水源！丢弃的食物和水！
极致的恐惧和极致的诱惑，在这一刻猛烈地碰撞！
“有……有水？”一个汉子眼睛瞬间亮了，舔着干裂的嘴唇，渴望地望向土坡方向。
“可……可那边死过人……很多……”另一个妇人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怕什么！人都死了！还能跳起来咬你不成？”先前那汉子梗着脖子道，“再不喝水，咱们也得死！”
“就是！阿丑姑娘都说可能有水了！”
“去看看！万一真有呢？”
求生的欲望，终究压过了对死人和未知的恐惧。越来越多的人将期盼的目光投向姜璃，就连姜德厚和族老们，也犹豫了起来。他们太需要水了。
周氏一听可能有水，立刻忘了刚才的恐惧和咒骂，尖声道：“快去啊！愣着干什么！让阿丑去拿啊！她不是不怕吗？”
立刻有村民看不下去，反驳道：“福子娘，你少说两句吧！刚抢水囊的是谁？现在又想支使阿丑姑娘？”
“就是！要去大家一起去！凭什么让阿丑姑娘一个人冒险！”
姜璃无视了身后的争吵，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土坡。那股浓郁的死气，对她而言，更像是一种……指引。
“我去看看。”她淡淡说道，抬步就朝着土坡走去。
“阿丑！”姜石和林氏同时惊呼，想要阻拦。
“姐！”小雨也紧张地抓住她的衣角。
姜璃回头，看了家人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奇异地安抚了他们的恐慌。“很快回来。”
她独自一人，走向那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土坡。身影在空旷的荒原上，显得格外孤寂而坚定。
姜家村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矛盾——既希望她真的能找到救命的清水，又害怕她带回更可怕的消息。
土坡背后，隐藏着什么？是绝望的坟场，还是……一线生机？
没有人知道。他们只能等待，等待着那个独自走向“尸山血海”的少女，带回最终的答案。而姜璃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属于尸王的冰冷凝视，注定将成为某些人心中，新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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