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想打破沉默,楚翊净了手,然后就拿起一小块面团,揉了揉,又舀了一勺芝麻馅,想要包进去,但是力道没掌握好,面皮破了个洞,馅料也漏了。
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看着掌心里那团,像是面对什么棘手的军务。
月弥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楚翊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一脸不高兴地将那团东西扔回盆里。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净手,然后拿起了另一块面团。
是月弥。
她学着那边一个老嬷嬷的样子,将面团揉捏按好,然后舀了适量的馅料,手指灵巧地转动、收口,动作虽不算熟练,却异常稳定精准。
不一会儿,一个圆润的元宵就躺在了她的掌心。
“看来王妃会的不少。”楚翊语气有些复杂。
“是你手笨。”月弥淡淡打趣,又拿起一块面团。她学什么都快,只看愿不愿意学。
楚翊看着她低垂着眼睫,专注捏着面团的侧影,竟也有种奇异的宁静感。
他沉默片刻,也再次拿起一块面团,这次动作小心了许多。
两人就这么隔着石桌,默默地包起了元宵,谁也不说话。
青桃玩够了刚凑过来,就看到这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一幕,眼睛瞪得溜圆。
不远处的云姝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月弥包了几个,便停了手。她本就不是真有兴致参与,只是不想显得太不合群。
楚翊倒是跟这元宵较上了劲,又包了几个,虽然算不上多好看,但至少没再破皮露馅。
“够了。”他看着盘子里那十来个歪瓜裂枣般的“成果”,终于放弃了。
管家适时地让人将包好的元宵下锅。
元宵下锅,热气腾腾地盛出来。
青桃给月弥端了一碗,月弥象征性地舀起一个,吹凉,放入口中。
甜腻的芝麻馅在口中化开,她不喜甜,这个不知道是谁包的,味道重了,下意识地就要蹙眉,却看到青桃期待的眼神…她咽了下去:“尚可…你也去吃吧…”
青桃像受到表扬似得去给自己舀了。
月弥忍俊不禁,转头又看到不小心舀到了疑似是楚翊包的在锅里露馅的元宵的云姝…
云姝那常年冷静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迷茫…与嫌弃…
月弥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
元宵的甜腻尚在口中未化,天际忽然飘下细碎的雪。
“下雪了!快放天灯呀!”不知谁喊了一声,后院顿时更加喧闹起来。
下人们纷纷兴奋地围过去,抢着拿灯,蘸墨书写。
北境习俗,每年上元夜,人们都会在天灯上写下心愿或祝福,然后点燃灯下的油毡,看着它冉冉升空,祈求愿望传予上天听。
楚翊站在原地没动,显然对此毫无兴趣。
月弥看着那些在夜色和细雪中的天灯,眼神有些飘忽。
放天灯……许愿么?
她还有什么愿望?她的愿望,从来都只有复仇,而复仇,不需要祈求上天。
青桃倒是很想去,眼巴巴地看着月弥。
“想去便去吧。”月弥道。
青桃欢呼一声,立刻跑了过去,挤进人群,也拿了一盏灯,认真地写画起来。
云姝依旧守在月弥身边,对放天灯毫无反应。
就在这时,管家拿着一盏天灯和笔墨,恭敬地走到楚翊和月弥面前:“王爷,王妃,也放一盏吧,图个吉利。”
楚翊眉头微皱,正要拒绝。
月弥却忽然开口:“好。”
她接过管家手中的天灯和笔,走到一旁的书案前。
楚翊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月弥铺开天灯薄薄的灯壁,提起笔,蘸饱了墨,却没有立刻落下。
她接天灯和笔,走到一旁的书案前,提起笔,却始终没有落下。
“算了。”半晌,她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声音却带着一丝空旷:“就这样吧…点灯。”
她不知道写什么。
复仇是执念,是必须完成的目标,而非心愿。除此之外,这世间似乎再无她可期盼、可寄托之事。家国?早己覆灭。亲人?均己逝去。平安顺遂?于她而言更是奢望。
她的平静,带着一种万物皆空的寂寥。
管家愣了一下,连忙应声,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灯下的油毡。
橘黄色的火焰跳跃起来,温暖的光晕映亮了月弥没有写任何字的天灯,也映亮了她疤痕脸上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
她双手轻轻托起天灯底部,等差不多后,她松开了手……
那盏空白的天灯,晃晃悠悠地,承载着无人知晓的心事,缓缓升上夜空,融入那漫天细雪与无数寄托着凡人愿望的灯火之中。
楚翊仰头,看着那盏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字迹的天灯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心中那种莫名的情绪再次涌动。
她是不信,还是……无愿可许?
抑或是,她的愿望,沉重到无法诉诸笔墨,只能深埋心底?
就在这时,青桃捧着自己那盏写满了“愿公主平安顺遂”、“愿王爷身体健康”、“愿大家天天开心”等字迹的天灯,跑过来:“公主!您看我的灯!”
月弥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看向青桃那盏充满生机与朴拙愿望的灯,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嗯,很好看。”她轻声道。
青桃开心地笑了,小心翼翼地将天灯放飞。
楚翊看着这一幕,沉默片刻,忽然也从管家手中拿过一盏天灯和笔。
他低下头,手腕沉稳运笔,在素白的灯罩上写下两行字。
字迹铁画银钩,带着沙场的凌厉——
“山河无恙,烽烟永靖。”
没有个人私欲,只有家国天下。
他将灯点燃,看着那承载着宏大愿望的天灯缓缓升空,与其他人的灯火汇聚,飞向遥远深邃的夜空。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漫天飘升的、承载着各自心愿的灯火,如同逆流的星辰。
月弥也静静看着。
她的目光掠过赵严的“北境安宁”,掠过青桃的“平安顺遂”,掠过云姝那神秘的符号,最后,落在楚翊那盏越飞越高、字迹在夜色中依旧清晰可见的“山河无恙,烽烟永靖”上。
心中,竟泛起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那是一种……与仇恨截然不同的,属于“活着”的,微弱的温度。
楚翊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同一片雪景灯海。
“牧云月弥,”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的‘无所愿’,是因为所有的愿望,都己化成了恨,再无其他了吗?”
月弥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
楚翊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继续道,目光依旧望着远方:“我曾以为,战场杀伐,保境安民,便是毕生所愿。如今看来,这愿望实现起来,竟比攻城拔寨更难。”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嘲弄。
月弥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清冷:“你的愿望太大,我的愿望……太小。”
小到,只容得下几缕冤魂,几笔血债。
楚翊侧头看她,篝火的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或许,我该学学你,目标明确,心无旁骛。”
月弥迎上他的目光,眼眸平静无波:“各人有各人的路。你镇北王走的是阳关大道,我行的……是独木桥。”
“独木桥……”楚翊重复了一遍,忽然扯了扯嘴角,“若这阳关大道尽头是悬崖,独木桥对面是生路,又当如何选择?”
月弥心头微震。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暗示什么?还是仅仅一句感慨?
她正欲细究,楚翊却己移开目光,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夜深了,王妃有伤在身,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书房方向,背影在灯火下拉得笔首而孤寂。
月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又抬头望向那片依旧有零星天灯升起的夜空。
“山河无恙,烽烟永靖……”
她低声念着这八个字,不满疤痕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情绪。
“这样吗…”
…
上元夜的灯火与那场未尽的对话,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只在月弥心中漾开片刻涟漪,便迅速沉底,被更深的算计与警惕覆盖。
楚翊那句意有所指的“独木桥与阳关大道”,并未让她放松,反而让她更加确信,这个男人心思深沉,绝非易于掌控之辈。
合作可以,但交付真心?那是奢望。
同样,楚翊也未因月弥那片刻的“无所求”而放下戒备。
巫医族、牧云秘辛、她特殊的体质、以及那份近乎偏执的仇恨,都像一层层迷雾,让他无法看清她的全貌。
他需要更多底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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