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眼一翻，首挺挺地就往后倒。
“爸！”
林小凡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扶住，才没让他后脑勺着地。
家里顿时乱成一团。
李秀兰却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举着手机尖叫：“你们听到了吗！月入过万！我要当网红了！”
“网红？你先看看爸！”林小凡冲她吼了一声。
李秀兰这才注意到在儿子怀里的丈夫，脸上的亢奋僵了一下，但随即又被一种莫名的委屈取代。
“他怎么了？我火了，他还不高兴？”
林小凡感觉自己的血压也快到顶了。他掐着林建国的人中，好半天，他爸才悠悠转醒。
第二天，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就找上了门。
他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头发抹得锃亮，能照出人影。
“您就是秀兰姐吧？”男人一进门，就握住李秀兰的手，上下摇晃，“我是星芒M的首席星探，Tony！”
李秀兰受宠若惊，脸都红了：“哎呀，什么姐不姐的，叫我秀兰就行。”
“不不不，”Tony一脸夸张的真诚，“您是我见过最有潜力的‘银发赛道’选手！您的视频我看了，那种破碎感，那种不被理解的孤独，太能戳中我们平台用户的痛点了！您就是为镜头而生的！”
林小凡站在旁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银发赛道？破碎感？这都什么词儿？
他妈那个视频，不就是在医院走廊里撒泼打滚吗？
“Tony老师，您快坐！”李秀兰热情地把人让进屋，倒了杯水，“那……签约的事？”
“当然！”Tony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我们公司准备把您打造成‘银发顶流’！想想看，以后您就是中老年女性的意见领袖，是她们的精神偶像！”
李秀兰的眼睛里己经开始冒星星了，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聚光灯下，接受万人敬仰的画面。
林小凡再也听不下去，他走上前：“合同能给我看看吗？”
Tony的笑容停顿了一秒，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当然，我们是正规公司。”
林小凡接过那份薄薄的合同，快速翻阅。
字很小，条款很密。但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高额违约金”、“收益九一分成”、“独家肖像权”、“五年长约”……
“妈，这不能签！”林小凡把合同拍在桌上，“这是陷阱！违约金五十万！赚了钱你拿一成，公司拿九成！五年内你都得给他们白干活！”
刚缓过劲来的林建国也撑着沙发站起来，虚弱但坚定地开口：“小凡说得对，这东西不能签！”
李秀兰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她一把抢过合同，护在怀里。
“你们什么意思？你们就是嫉妒我！看我好不容易有点出息了，就合起伙来打压我！”
“我这是打压你吗？我是为你好！”林小凡急了。
“为我好？为我好就是让我一辈子当个黄脸婆，围着锅台转？”李秀兰的声音尖利起来，“我告诉你们，这个约，我签定了！谁也别想拦着我！”
说完，她拿着合同就进了卧室，“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家庭冷战就此爆发。
李秀兰真的开始了她的“网红培训”。
M机构给她发来了一堆“教学视频”。
林小凡路过她房间，总能看到诡异的一幕。
他妈对着镜子，练习着各种浮夸的表情。
“家人们！今天秀兰姐给你们带来一个好东西！”她瞪大眼睛，嘴角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我的天呐！太好用了吧！买它！买它！买它！”她双手捧脸，身体夸张地前后摇晃。
整个家都成了她的练习室，鸡飞狗跳。
林建国默默地把自己的茶杯换成了防摔的搪瓷缸，整天板着脸，一句话不说。
几天后，Tony带着一个摄影师上门，要为李秀兰策划第一支“爆款视频”。
主题是“退休阿姨的精致生活”。
拍摄地点，就在小区的公共花园里。
Tony指挥着李秀兰，让她穿着一条鲜艳的连衣裙，戴着一顶宽檐帽，在一片月季花前摆姿势。
“秀兰姐，对，闻一下花香，表情要陶醉！想象一下，你不是在闻花，你是在品味人生！”
李秀兰深吸一口气，对着一朵塑料假花，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
周围散步的邻居们都停下了脚步，指指点点。
“那不是老林家的媳妇吗？”
“是啊，这是干啥呢？中邪了？”
“拍视频呢，想当网红，前两天她那个哭天抹泪的视频我都刷到了。”
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进李秀兰的耳朵里。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动作都僵硬了。
“很好！保持住！”Tony却毫无察觉，继续指挥，“下一个镜头，我们来个高难度的！瑜伽动作，展现您的柔韧和活力！”
他让李秀兰单脚站立，另一只手去够脚尖。
李秀兰咬着牙，颤颤巍巍地抬起腿。
她哪会什么瑜伽。
身体晃了两下，重心一歪，整个人“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更糟的是，她倒下的时候，顺手把旁边当道具的一个青花瓷瓶给带倒了。
“啪”的一声，瓷瓶碎了一地。
Tony的脸瞬间就黑了。
林小凡在楼上看得清楚，那张笑嘻嘻的脸，第一次露出了狰狞。
“哎呀！”Tony一秒变脸，又换上那副关切的表情，冲过去扶起李秀兰，“秀兰姐！您没事吧？摔着哪儿了？哎哟，这都怪我，选了个这么难的动作！瓶子碎了就碎了，一个破道具，哪有您重要啊！”
李秀兰本来摔得又疼又窘，眼泪都在打转。被Tony这么一哄，心里的那点清醒和尴尬瞬间烟消云散，反而生出了一丝感动。
“我没事……就是……把你的东西弄坏了……”
“人没事就好！”Tony拍着胸脯保证。
就在这时，林小凡的手机响了。
是妹妹林小雨。
电话一接通，就是她的哭声。
“哥！我不想上学了！”
“怎么了？”
“妈的视频！我们班同学都看到了！他们天天学她说话，还在背后叫我‘网红的女儿’！我快烦死了！我要离家出走！我去同学家住！”
林小雨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小凡拿着手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晚上，家里气氛降到冰点。
李秀兰为了“补偿”M的道具损失，并且支付一笔所谓的“高级培训费”，开始打起了家里存款的主意。
她找到了林建国。
“老林，你那个退休金折子上，还有多少钱？先拿五万给我。”
林建国正看着报纸，闻言，慢慢地放下了报纸。
“你要钱干什么？”
“我……我要买点服装，还有道具，Tony老师说，前期投入是必须的。”
“我没钱。”林建国吐出三个字。
“你怎么会没钱！你的钱不给我花给谁花？”李秀兰的火气上来了，“我为了这个家当牛做马一辈子，现在想追求点自己的事业，你都不支持我？”
“那是事业吗？那是丢人现眼！”林建国终于爆发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家不像家，孩子在学校被人笑话！你还嫌不够乱吗？”
“林建国！你敢说我丢人现眼？”李秀兰尖叫起来，“好啊！你就是看不起我！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
“离就离！”林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你现在就给我走！”
林小凡冲进客厅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副剑拔弩张的场面。
他再也无法忍受。
他冲回自己房间，打开电脑，输入了“星芒M”几个字。
网页上，跳出来的不是什么光鲜的成功案例，而是一条条血泪控诉。
“骗子公司！交了三万培训费，就拍了两个视频，然后就没人管了！”
“合同全是坑！违约金高得吓死人！千万别签！”
“专门骗中老年人的！利用他们想证明自己的心理，榨干他们的养老钱！”
林小凡把这些帖子一个个截图，打印出来。
第二天，当Tony春风满面地带着正式合同上门，催促李秀兰签字时，林小凡带着他爸，拦在了门口。
林小雨也哭着从房间里出来了。
“妈，你别签！”
李秀兰拿着笔，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秀兰姐，别听他们的，他们是外行，不懂我们这个行业的潜力！”Tony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林小凡一言不发，将那一叠打印好的A4纸，狠狠甩在Tony面前的桌子上。
“骗子。”
Tony的脸色，从红到白，再到青。
他看着那些网络截图，看着林家三口人愤怒的眼睛，知道今天这事是黄了。
他收起合同，整理了一下衣领，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行，算你们狠。”
他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回头恶狠狠地补了一句：“ preliminary agreement你们签了字的！等着收律师函吧！五十万违约金，一分都不能少！”
说完，他“砰”地摔门而去。
屋里一片死寂。
李秀兰看着那叠纸，又看看家人，脸上一阵羞愧，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五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在了每个人心头。
就在全家一筹莫展之际，李秀兰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
李秀兰颤抖着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字正腔圆，十分公式化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李秀兰女士吗？我们是市电视台《民生热点》栏目组，在网上看到了您发布的视频，我们想邀请您和您的家人做一期专题访谈，聊一聊关于中老年人沉迷短视频的现象……”
喜欢稻稗她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XL1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