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要把整个老城都泡透。唐芸坐在书店靠窗的旧藤椅上，手里攥着那张泛着黄的旧照片——是钱卓玮临走前，她硬从他手里要回来的。照片上的自己扎着羊角辫，举着本《哪吒闹海》的小人书，站在老榕树下笑得没心没肺，袖口那枚砚台形纽扣亮得刺眼。
这纽扣是父亲亲手给她缝的。那年她八岁，总爱乱跑，袖口的纽扣掉了一颗又一颗，父亲就找了块墨色的玉石，打磨成砚台的形状，钻了个小孔当纽扣，说“我们芸芸是要读书的孩子，得配文气的东西”。后来这纽扣成了她的小标记，街坊邻居见了，都笑着叫她“小砚台”。
钱卓玮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他又怎么知道，这纽扣是父亲做的？
唐芸把照片贴在胸口，指尖轻轻着冰凉的玻璃橱窗。窗外的雨丝斜斜地飘着，把巷口的“芸香书店”木牌打湿，红漆字晕开，像哭花了的眼。她想起父亲失踪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他说去码头见个老朋友，拿本重要的书，结果一去不回，只留下空荡荡的书店和病床上的母亲。
“咳咳……”
里屋传来母亲微弱的咳嗽声，唐芸猛地回神，把照片塞进衬衫内袋，快步走进去。母亲半靠在吱呀作响的旧躺椅上，盖着条洗得发白的薄毯，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看见唐芸进来，母亲勉强扯出个笑：“外面雨还没停？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话，是……拆迁的人又来了？”
唐芸走过去，蹲在母亲脚边，把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母亲露在外面的脚踝：“没事妈，就是两个路过的，问我要不要收旧书。”她不敢说实话，怕母亲动气——上次拆迁队来砸门，母亲急得当场晕过去，住了半个月院才缓过来。
母亲却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抓住唐芸的手腕：“芸芸，别骗妈了。妈知道，这书店是你爸的命，也是你的念想，可……可咱们实在耗不起了。昨天护士来说，下周再交不上医药费，就要停针了。”
唐芸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用力眨了眨眼，把泪意逼回去：“妈，你别担心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实在不行，我就去跟隔壁张叔借，他之前说过愿意帮咱们……”
“不行！”母亲突然提高声音，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张叔家也不容易，他儿子还在上学，咱们不能拖累人家。芸芸，听妈的，要不……就把书店拆了吧，拿到补偿款，先把病治好，以后……以后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不行！”唐芸的声音也跟着发紧，“这书店不能拆！爸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他要是看见书店没了，该多伤心啊！”
母女俩正僵持着，门口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不轻不重，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唐芸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挡在母亲面前——她猜，是钱卓玮的人又回来了。
“谁啊？”她强装镇定地问。
门外没应声，敲门声却更响了，像是在敲在唐芸的心上。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慢慢拉开一条缝——门外站着的不是穿黑雨衣的手下，而是钱卓玮本人。
他还撑着那把纯黑的长柄伞，风衣的下摆沾了些泥水，却依旧一丝不苟。雨帽没戴，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黑发贴在额前，衬得他的眉眼更冷了。他的目光越过唐芸，落在里屋的母亲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唐小姐，”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却依旧没什么温度，“我来跟你谈点事。”
唐芸下意识地想关门，却被钱卓玮用伞柄挡住了。他的力气很大，唐芸根本推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伞收起来，侧身走进书店。
“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了，我需要时间考虑！”唐芸的声音带着颤，却还是努力挺首脊背，像只护崽的小兽。
钱卓玮没理她，径首走到里屋门口。母亲看见他，脸色更白了，下意识地往躺椅里缩了缩。钱卓玮停下脚步，没再往前走，只是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母亲苍白的脸上：“唐夫人，身体好些了吗？”
母亲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毯子的边角。唐芸快步走过去，挡在钱卓玮面前：“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我想干什么，唐小姐应该很清楚。”钱卓玮的目光落在唐芸身上，带着种审视的意味，“我给你的三天时间，其实可以缩短——只要你现在签了婚姻协议，明天我就让人把医药费送到医院，而且保证，没人再敢来骚扰你和你母亲。”
“你做梦！”唐芸咬着牙，“我就算是去卖血，去借钱，也不会跟你结婚的！你以为你有几个钱，就能随便摆布别人的人生吗？”
钱卓玮没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股说不出的嘲讽：“唐小姐，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你现在连你母亲的医药费都凑不齐，连父亲留下的书店都保不住，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在唐芸的心上。她知道钱卓玮说的是实话，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他能用钱，用威胁，夺走她的一切？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钱卓玮看见她哭，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却很快又恢复了冰冷。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在旁边的小桌上：“这是医院的缴费单，我己经帮你预交了三个月的医药费。还有，”他又掏出一把钥匙，放在缴费单上，“这是我在医院附近租的公寓钥匙，比你这里干净，也方便照顾你母亲。”
唐芸愣住了，眼泪也忘了掉。她看着桌上的缴费单和钥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不明白，钱卓玮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是来逼她签协议的，为什么又要帮她？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她哽咽着问。
钱卓玮没回答，只是拿起那份婚姻协议，翻到最后一页，把笔递到唐芸面前：“签了它，这些东西都是你的。而且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乖乖做我的妻子，不搞小动作，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等一年后，我们可以和平离婚，到时候，这书店还是你的。”
“一年？”唐芸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疑惑。
“对，一年。”钱卓玮点头，“我只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应付家里的长辈。一年后，你拿到你想要的，我也拿到我想要的，互不相欠。”
唐芸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谎言的痕迹，可他的眼神太坚定了，坚定得让她心慌。她又看了看里屋的母亲，母亲正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母亲是想让她签的。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母亲的病不能再拖了，书店也不能再受骚扰了，而钱卓玮，是唯一能帮她的人。
可是，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用一年的婚姻换这些，值得吗？
唐芸的指尖碰到笔杆，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协议上“乙方”后面的空白处——那里等着她签下自己的名字，也等着她把自己的人生，暂时交出去。
“我有个条件。”她突然开口。
钱卓玮挑眉：“你说。”
“第一，你不能干涉我的生活，我想来看书店就来看，想照顾我妈就照顾我妈，你不能拦着。”唐芸的声音虽然还在发颤，却多了些底气，“第二，这一年里，你不能对我做任何过分的事，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能……不能同床。”
钱卓玮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那笑容里终于多了点温度，却带着股戏谑：“唐小姐，你想多了。我对强迫别人没兴趣，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不会碰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你的第一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记住，你是我钱卓玮的妻子，在外人面前，要扮演好你的角色，不能给我丢脸。”
唐芸咬了咬唇，没再说话。她拿起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在“乙方”后面，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唐芸。
字迹有些抖，却很清晰。
钱卓玮看着她签完字，把协议收起来，对折好放进风衣口袋。他拿起桌上的钥匙，递给唐芸：“明天就把你母亲接到公寓去，医院那边我己经打过招呼了，会安排最好的医生。书店这边，我会让人过来守着，不会让任何人来骚扰。”
唐芸接过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心里一阵发空。她看着钱卓玮转身离开，看着他撑开黑伞，消失在雨巷尽头，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母亲从里屋走出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芸芸，委屈你了。”
唐芸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妈，不委屈。只要你能好起来，只要书店能保住，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把钥匙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窗外的雨还在下，巷口的老榕树在雨里摇晃，像是在为她叹息。唐芸知道，从她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她成了钱卓玮的妻子，一个名义上的妻子，而这一切，都只是一场交易。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场交易的背后，藏着更深的秘密，藏着父亲失踪的真相，也藏着钱卓玮对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雨丝落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影，像极了唐芸此刻迷茫的未来。她看着窗外的雨巷，心里默默念着父亲的名字：“爸，你到底在哪里？我现在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雨声，在巷子里轻轻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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