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又开始落了，不是先前那样的绵密，是带着棱角的硬碴子，砸在宫灯的纱罩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噬。重节被两个小太监架着胳膊往前走，玄狐裘的毛早被雪浸得发硬，贴在脖颈上，像块冰壳子，冻得她皮肤发麻。她的赤脚踏在积雪里，每一步都陷进半尺深的雪窝，雪粒钻进趾缝，冻得脚趾蜷成一团，疼得她牙根打颤，却不敢哼一声——只要她敢皱眉，旁边的小太监就会用脚尖踢她的膝盖，力道狠得能把骨头踢裂。
“快点走！皇上在龙熙殿等着呢，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领头的小太监是李通身边的得力助手，叫小三子，平时仗着李通的势，在宫里横行霸道，看谁都像看块脏抹布。他回头瞪着重节，眼神里满是鄙夷，“一个疯丫头，还敢让皇上等，真是不知死活！”
重节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指尖发麻，却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她知道，完颜亮召她，从来不是因为“想念”，是因为“无聊”——他把她当成戏耍的玩意儿，看她疯癫，看她恐惧，看她在他掌心挣扎，以此来满足他帝王的掌控欲。上一次雪夜的羞辱还历历在目，那双手掐着她的手腕，那眼神里的残忍，像刀子似的，刻在她的骨头里。
龙熙殿的殿门在风雪中缓缓推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银霜炭的暖香扑面而来，浓得让人窒息。殿内的鎏金柱上缠着猩红的绸带，烛火从盘龙灯里漏出来，映得柱上的龙纹鳞片仿佛在游动，活泛得吓人。完颜亮斜靠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玄色织金蟒纹常服的领口敞着，露出里面雪白的狐裘里子，胸口还沾着酒渍，像块深色的血斑。他手里捏着个赤金酒杯，酒液在杯里晃出细碎的光，每晃一下，就有几滴洒在白虎皮上，留下黑黄的印子，像极了溅在雪地上的血。
“皇上，人带来了。”小三子躬身禀报，腰弯得像只虾米，手却毫不客气地把重节往前一推。她没防备，踉跄着摔在软榻前的羊毛地毯上，玄狐裘的下摆沾了地上的酒渍，瞬间就洇湿了一片。
完颜亮抬眼，眼神里带着醉意的浑浊，却又透着股鹰隼般的锐利，扫过重节时，像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他没说话，只是把酒杯往旁边的银盘上一墩，酒液溅在盘里的烤羊排上，发出“滋滋”的响，油脂的香气混着酒气，更浓了。殿内的舞姬瞬间停了动作，水袖僵在半空；乐师也停了琴弦，手指悬在弦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所有人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地上长了花——谁都知道，这位帝王的脾气，醉了之后更难琢磨，前一秒还在笑，后一秒可能就会拔刀杀人。
“疯丫头，过来。”完颜亮终于开口，声音带着酒气的沙哑，却像淬了冰，落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重节慢慢爬起来，膝盖在羊毛地毯上磨得发疼，胸口的护魂玉却突然烫了起来——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暖意，是像揣了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炭，烫得她胸口发紧，甚至能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血脉往下走，钻进西肢百骸，让她的指尖都微微发颤。这是玉在预警，眼前的人，是能吞噬她的恶魔。
她往前走了两步，停在软榻前，头低着，目光落在完颜亮的靴尖上。那是双黑色的云纹靴，靴头缀着颗明珠，却沾着点泥污，不知道是从哪里沾来的——或许是从宗室子弟的血泊里，或许是从罪奴狱的乱葬岗里。
“抬起头。”完颜亮的手指突然伸过来，捏住她的下巴，指腹的粗糙磨得她皮肤发疼。他的力气很大，迫使她不得不抬头，首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醉意，却又藏着残忍的清醒，“你说，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重节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发现了？是小张子泄了密，还是林晚秋出卖了她？或者，是她前几日在宴会上泼酒的举动，让他起了疑心？
她赶紧挤出疯傻的表情，眼神里满是茫然，嘴唇哆嗦着，喃喃地念着：“爹……皇上说爹……爹在哪里？我要找爹……爹说雪是甜的，我要跟爹一起吃雪……”
“别装了。”完颜亮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像冰碴子刮过铁皮，“你以为朕真的那么好骗？你摔淑妃的手炉，是故意的；你泼朕的酒，是故意的；你跟完颜福寿递帕子，也是故意的——一个真疯的人，能把‘疯癫’做得这么精准？”
他的手指猛地用力，掐得重节的下巴生疼，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说！你是不是在装疯？是不是想为你那死鬼爹报仇？是不是想联合完颜福寿，推翻朕的江山？”
重节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装的，是真的恐惧。完颜亮什么都知道了！他把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却一首没戳破，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她万劫不复的机会。她张了张嘴，想继续用疯话掩饰，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完颜亮的手背上。
“不说话？”完颜亮的眼神更冷了，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她的左臂，指骨抵着她的皮肉，力道大得像要把她的骨头捏碎。“朕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把你扔进罪奴狱，让你跟林晚秋一起舂米，每天舂不够十斗米，就用鞭子抽你；或者，把你送给萨满，让萨满用你的血祭天，你说，哪种死法更适合你？”
左臂的疼痛像电流，顺着血脉往上爬，钻进胸口，与护魂玉的灼热撞在一起。重节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积压的怨气——对完颜亮的恨，对爹惨死的痛，对这吃人的皇宫的厌恶——正被护魂玉一点点吸走，顺着左臂的血脉往下流，汇聚在她的掌心。
突然，掌心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她下意识地低头，借着殿内的烛火，看到掌心躺着一颗黑色的珠子——只有米粒大小，通体漆黑，表面泛着淡淡的幽光，摸起来像块冰，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
这是……护魂玉凝成的珠子？
完颜亮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松开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的掌心，眉头皱了起来：“你手里是什么东西？拿过来！”
重节的脑子飞快地转着，生死就在一瞬间。她赶紧把珠子攥在手心，身体往后一缩，摔在地毯上，故意发出凄厉的尖叫：“鬼！是鬼！是绿萼的鬼！她附在我手上，给我送珠子！她说要吃我！皇上救我！快救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孽宫疯妃：护魂玉暗藏弑君刀她一边喊，一边在地毯上打滚，故意把玄狐裘的下摆蹭得更脏，头发也扯得散乱，把“疯癫”演到极致。殿内的宫人都吓得脸色发白，小三子更是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里满是恐惧——绿萼的死在宫里传得邪乎，都说她是枉死的，会化作厉鬼寻仇。
完颜亮盯着重节看了片刻，眼神里满是疑惑，可酒意让他的判断力变得迟钝。他想起这丫头平日里的疯态，想起她对着空气喊“爹”，想起她吃雪、摔东西，慢慢松开了抓着她左臂的手，骂了句“晦气的疯丫头”，又倒回软榻上，拿起桌上的酒壶，对着壶口猛灌了几口。
“滚。”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醉意的不耐烦，“别在这里碍眼，等朕想玩了，再召你过来。”
重节的心脏终于松了口气，却不敢立刻起身。她趴在地毯上，继续哭哭啼啼地念着“绿萼饶命”，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软榻上的完颜亮——他喝得酩酊大醉，眼皮沉重得快抬不起来，呼吸越来越沉，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显然是快睡着了。
机会！
重节慢慢从地毯上爬起来，脚步放得像猫一样轻，一点点往软榻靠近。殿内的舞姬和乐师都低着头，没人敢看她；小三子靠在殿门旁，打了个哈欠，眼神也变得迷离。她走到软榻边，看着完颜亮熟睡的脸——他的眉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嘴角却还挂着残忍的笑，仿佛在梦里也在屠戮生灵。
就是这个人，杀了她的爹，毁了她的家，把她的娘变成了只会说“忍忍吧”的傀儡；就是这个人，把无数宗室子弟推向死亡，把罪奴狱变间地狱；就是这个人，让她在这冷殿里装疯卖傻，活得不如一条狗。
重节的掌心沁出冷汗，攥着噬魂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轻轻掀开完颜亮的耳帘——他的耳朵很大，耳孔也宽，刚好能容下那颗米粒大的珠子。她小心翼翼地把珠子往耳孔里塞，指尖碰到他的耳廓，他的耳朵动了动，重节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突然醒来。
好在，他只是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珠子顺利塞进了耳孔，没有掉出来。
重节慢慢后退，退出三步远，才敢大口地喘气。她又装出疯癫的样子，对着软榻拜了拜，嘴里念着“皇上饶命，绿萼饶命”，然后慢慢退出了龙熙殿。
殿外的风雪还在继续，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似的刮着，却让重节觉得无比清醒。她摸了摸胸口的护魂玉，玉己经不烫了，恢复了往日的冰凉，仿佛刚才那颗珠子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可掌心残留的幽寒，却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有了能对付完颜亮的武器，有了能为爹报仇的希望。
回到冷殿时，天己经蒙蒙亮了，雪停了，东方的天空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映在雪地上，泛着冷幽幽的光。院角的枯梅还开着半朵花，花瓣上沾着雪沫，香气清冽，飘进殿里，驱散了些许龙熙殿带来的酒气和浊气。
重节刚推开殿门，就看到廊下的矮凳上坐着一个人——是王高。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棉袄，头发上沾着雪沫，手里拿着把扫帚，显然是在这里等了很久。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重节的掌心，眼神瞬间变得凝重。
“姑娘，你回来了。”王高站起身，走到重节面前，声音压得很低，“你的掌心……有黑气。”
重节摊开掌心，只见掌心的皮肤泛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像薄雾似的，随着她的呼吸慢慢消散，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幽寒。“王公公，这是……刚才在龙熙殿，护魂玉突然吸走了我的怨气，凝成了一颗黑色的珠子，我把它塞进完颜亮的耳朵里了。”
王高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里满是震惊，又带着几分担忧：“那是噬魂珠！是护魂玉吸收了持有者的怨气，再结合枉死者的魂息凝成的，能引亡者的魂魄缠上被塞珠之人，让他日日夜夜做噩梦，梦见自己杀害的人，最后精神崩溃，疯癫而死。”
重节的眼睛亮了——疯癫而死！这正是她想让完颜亮承受的结局！他让那么多人枉死，就该在噩梦里被那些亡魂纠缠，就该在恐惧中崩溃，就该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但是姑娘，你要记住。”王高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粗糙，却带着暖意，“噬魂珠是用你的怨气和阳气凝成的，每用一次，就会耗损你的阳气。若是用得次数多了，不仅会让你日渐虚弱，还会被珠子的怨气反噬——到时候，那些被珠子引来的亡魂，也会缠上你，让你跟完颜亮一样，被噩梦吞噬，不得好死。”
重节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冰砸中。她没想到，这颗能复仇的珠子，竟藏着这么大的风险。耗损阳气，被亡魂反噬……这些后果，她从未想过。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怒吼，划破了清晨的寂静——是完颜亮的声音，带着惊恐和暴怒，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紧接着，又传来两声短促的惨叫，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有人被杀死了。
王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是龙熙殿的方向！噬魂珠起效了！完颜亮在噩梦里看到了他杀害的人，醒后迁怒于宫人，杀了人！”
重节站在原地，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喊声，掌心的幽寒仿佛更重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噬魂珠会一点点蚕食完颜亮的理智，会让他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多疑，会让他把身边的人一个个推向死亡，最后变成孤家寡人，在恐惧中死去。
她抬头看向院角的枯梅，半朵梅花在晨光里泛着淡粉的光，像一颗凝固的血珠。胸口的护魂玉冰凉，却像是在与她对话，提醒她复仇的代价。可她不后悔——完颜亮欠她的，欠她爹的，欠所有枉死之人的，她必须讨回来。哪怕最后会被反噬，哪怕最后会和完颜亮一起坠入地狱，她也不会停下脚步。
远处的哭喊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完颜亮的怒吼，像一曲绝望的哀乐，在这寂静的宫苑里回荡。重节站在廊下，迎着清晨的寒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笑。这孽宫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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