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破庙的残窗上，像无数细碎的刀子，刮得窗棂“吱呀”乱响。浓眉庄缩在地窖里，鼻尖萦绕着泥土的腥气与淡淡的霉味，手指却死死攥着衣襟下的“庄”字木牌——那是万寿三塞给她的，木牌边缘被体温焐得光滑，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
地窖口盖着块破旧的木板，上面堆了些干草，可外面的动静还是清晰地渗进来。先是陈叔温和的声音：“姑娘莫怕，老奴守在这儿，不会让旁人伤着你。”接着是陶罐放在石桌上的轻响，该是他刚煮好的粥，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传来了马蹄声——不是一两匹，是成片的，踏在冻硬的土地上，“笃笃”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里面的人听着！把万寿三交出来，饶你们不死！”粗哑的吼声撞在破庙的墙壁上，带着蛮横的戾气。浓眉庄的心猛地一沉，是李大人的余党，他们果然追来了。
她听见陈叔起身的声音，脚步有些滞涩——他当年为护苏家幼子，腿上挨过一刀，阴雨天总疼，今日天寒，怕是旧伤又犯了。“不过是些乱臣贼子，也敢在这儿撒野？”陈叔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万寿三大人不在此处，你们找错地方了。”
“少废话！我们亲眼看见那太监的人往这儿来了，你若不交人，今日就拆了这破庙！”话音未落，就有刀剑出鞘的“铮鸣”声，紧接着是器物碰撞的脆响，该是陈叔抄起了墙角的木棍。
地窖里一片漆黑，浓眉庄只能凭着声音判断外面的情形。木棍击打皮肉的闷响、对方的痛骂声、陈叔压抑的闷哼声……每一声都像一根针，扎得她眼眶发热。她想冲出去，可她知道自己没用——手无寸铁，连洗衣的力气都不及陈叔，出去只会添乱。可就这么缩在里面，听着陈叔为护她受伤，她又怎能安心？
指尖的木牌被攥得更紧，指节泛白。她想起万寿三在西偏廊说的话：“护你在宫中平安，哪怕永远只做上下级。”想起他脱下石青公服裹在她身上时，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冻红的手，又迅速收回的窘迫；想起他递棉袜时，垂着眼说“浣衣沾水暖些”的模样。他说会来的，他说会护她的，他不会骗她的，对不对？
就在这时，外面的打斗声突然变了。原本杂乱的痛骂声里，多了一道清越的剑鸣，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惨叫，然后是有人惊惶的呼喊：“是万寿三！他来了！”
浓眉庄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就扑到地窖口，指尖刚碰到木板，就听见上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阿庄？你在里面吗？”
是万寿三！真的是他！
她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忙用袖子擦了擦，哑着嗓子应：“我在！陈叔他……”
“我知道。”万寿三的声音打断她，带着安抚的力量，“你待在里面别出来，我先处理了这些人。”
外面的打斗声骤然变得激烈，却没了之前的混乱。万寿三的剑风很稳，每一次挥剑都带着精准的狠厉，没有多余的动作，却招招制敌。浓眉庄趴在木板下，能听见他脚步声的移动——他刻意把打斗的范围引向远离地窖的方向，怕误伤了她。
“你这阉人，竟敢坏我们的事！”有人嘶吼着扑上去，却只换来一声更响的剑鸣，随即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不过片刻，外面的动静就小了。最后一声痛呼落下后，破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还有万寿三略显急促的呼吸——他该是赶路太急，又立刻动手，气息还没平复。
“阿庄，出来吧。”他的声音就在木板上方，很近，带着暖意。
浓眉庄推开木板，刚探出头，就被一只手稳稳扶住了胳膊。万寿三站在她面前，身上还穿着平民的粗布短褐，却依旧掩不住挺拔的身形。他左眉尾的浅疤在昏暗中不太明显，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里面翻涌着后怕与庆幸，见她没事，才轻轻舒了口气。
“有没有冻着？”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腕，冰凉的，立刻皱起眉，伸手把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他的手也凉，却带着掌心的薄茧，粗糙却安稳。
浓眉庄摇摇头，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角落里的陈叔身上。陈叔靠在断柱上，右腿裤脚渗出暗红的血迹，脸色苍白，却还强撑着要起身：“姑娘没事就好……万大人，你来了。”
“陈叔，你别动。”万寿三扶着浓眉庄站稳，转身快步走到陈叔身边，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口，“是旧伤处又裂了？”
“不碍事，老奴还能撑住。”陈叔想摆手，却被万寿三按住了肩膀，“这些人是李大人的余党，怕是还有同伙，我们不能在这儿多待。”
万寿三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伤药——还是之前浓眉庄给他的，他一首带在身上。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陈叔的裤脚，伤口处的布条己经被血浸透，冻得发硬，他动作轻柔地拆开，又从水壶里倒出些温水，沾湿了干净的布条，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浓眉庄站在一旁，看着万寿三的侧脸。昏黄的烛火晃在他脸上，映得他下颌线柔和了许多，指尖动作细致，没有半分掌权太监的架子，倒像个寻常人家的晚辈，在悉心照料长辈。她想起在宫里，他总是一副谨肃寡言的样子，对谁都带着疏离，可此刻，他眼底的关切是藏不住的——对陈叔，对她，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禁庭紫藤记》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都是真的。
“多谢大人。”陈叔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眼眶有些发红，“老奴这条命是苏家给的，如今能护着姑娘和大人，是老奴的本分。”
万寿三缠绷带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陈叔，声音低沉：“当年若不是陈叔护着，我和小公子也活不到今日。你我之间，不必说谢。”
浓眉庄听得一怔，她只知道万寿三受父亲恩惠，却不知还有这样的过往。原来他们之间的牵绊，比她想的还要深。
“好了，先勉强止住血。”万寿三系好绷带，扶着陈叔起身，又转身看向浓眉庄，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我们得立刻走，去码头，船夫还在等我们。”
他的掌心很暖，裹着她的手，驱散了不少寒意。浓眉庄顺从地跟着他走，脚步却有些踉跄——刚才在窖里蹲得久了，腿麻得厉害。万寿三察觉到了，放慢脚步，用胳膊轻轻扶着她的腰，动作很轻，却足够稳妥。
破庙里狼藉一片，地上躺着几个余党的尸体，被积雪半掩着，看着有些骇人。浓眉庄下意识地别过脸，万寿三察觉到她的不适，伸手替她挡了挡，轻声说：“别看。”
三人刚走出庙门，就听见远处又传来了马蹄声，比刚才更近了些。陈叔脸色一变：“是他们的同伙！大人，你们先走，老奴来断后！”
“不行！”浓眉庄立刻开口，拉住万寿三的衣袖，“要走一起走，不能把你留下。”
万寿三也摇头，目光快速扫过西周，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松林：“那边林子密，我们先躲进去，等他们过去了再去码头。”他说着，扶着陈叔往松林走，又回头对浓眉庄说：“跟着我，别掉队。”
雪粒子还在落，打在脸上生疼。浓眉庄跟在万寿三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他的身影在前面，不算高大，却像一道屏障，替她挡住了不少风雪。偶尔她走得慢了，他会停下来等她，手始终没松开她的手，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似的。
“万大人，你说……他们会不会追到码头去？”浓眉庄忍不住问，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颤。
万寿三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坚定：“不会。船夫是陈叔的旧部，可靠得很，我们只要赶在他们前面到码头，上船就安全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有我在，不会让他们伤着你。”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一颗定心丸，让浓眉庄瞬间安了心。她看着万寿三的侧脸，雪落在他的发梢，沾了点白，却一点也不显老态，反而多了几分清俊。她突然想起七夕那天，他递她糖画时，眼底藏不住的笑意；想起他在文书房借她新墨时，指尖的薄茧；想起他在天牢外对她说“别怕”时，低沉的声音。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一首在护着她，只是她后知后觉。
松林里很静，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和风雪声。陈叔的呼吸有些急促，却还是咬牙跟着，没说一句累。万寿三时不时会停下来，帮陈叔揉一揉腿，又帮浓眉庄拍掉肩上的雪，动作自然又妥帖。
走了约莫一刻钟，远处的马蹄声渐渐小了，应该是那些人往破庙的方向去了。万寿三松了口气，对两人说：“他们走了，我们快些去码头。”
出了松林，就能看见远处的河面，结着薄冰，码头的方向隐约有一点灯火，像黑夜里的星子，指引着方向。
“快到了。”万寿三指着那点灯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握着浓眉庄的手也紧了些。
浓眉庄点点头，跟着他加快脚步。风好像小了些，雪粒子也稀疏了，连空气都似乎暖和了些。她看着前面万寿三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陈叔，突然觉得，哪怕前路还有再多艰险，只要有他们在，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了马蹄声——这次更近了，还夹杂着人的呼喊：“他们在那儿！别让他们跑了！”
万寿三的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看向身后，脸色沉了下来。他把浓眉庄往身后护了护，对陈叔说：“陈叔，你带着阿庄先去码头，我来拦着他们。”
“不行！”浓眉庄立刻抓住他的胳膊，眼眶泛红，“要走一起走，我不跟你分开。”
陈叔也摇头：“大人，老奴跟你一起拦着，姑娘一个人去码头也不安全。”
万寿三看着浓眉庄泛红的眼睛，心里一软，可还是硬起心肠：“听话，他们要找的是我，你们先去码头，我很快就来。”他从怀里摸出那块“庄”字木牌，塞进浓眉庄手里，“拿着这个，等我。”
浓眉庄攥着木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却还是用力点头：“我在码头等你，你一定要来。”
“好。”万寿三看着她，眼底满是温柔，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指尖带着凉意，却烫得她心口发疼，“快走吧。”
陈叔知道时间紧迫，不再多言，扶着浓眉庄转身就往码头跑。浓眉庄跑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万寿三己经拔出了剑，转身面向追来的人马，风雪中，他的身影孤绝却挺拔，像一株迎着寒风的松，牢牢挡在他们身后。
她咬着唇，攥紧了手里的木牌，跟着陈叔加快了脚步。码头的灯火越来越近，可她的心却一首悬着，每跑一步，都在心里默念：万寿三，你一定要来，一定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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