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旧楼的地下室里,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映着十几张疲惫的脸。张叔靠在墙角,刚吸过药,呼吸渐渐平稳,浑浊的眼睛里有了点神采。那个偷吃哮喘药的五岁男孩缩在母亲怀里,怯生生地看着林羽,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真要去大剧院?”一个瘸腿的老驯兽师开口了,他以前是马戏团的“台柱子”,能让狮子钻火圈,现在却连走路都得拄着根铁拐,“那地方邪乎得很,灾变那天,多少人没跑出来。”
赵刚正在检查绳子,闻言头也没抬:“留在这里,要么被‘戏傀儡’拖走,要么被‘发魇’缠上,早晚是个死。”他把磨尖的铁钩绑在绳端,动作干脆利落,“蒙面人说了,大剧院有《焚天卷》,能弄明白‘观者’是啥。弄明白了,才有活头。”
苏瑶在给每个人分发罐头,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我去过大剧院演出。后台有面巨大的穿衣镜,据说从民国就有了,演员在上台前都要对着镜子整理妆容。灾变那天,我刚好在镜子前补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好像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不是我本人的表情。”
林羽心里一动。蒙面人说“观者是镜子”,苏瑶又提到了大剧院的古镜,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联系?他摸出怀里的《古彩戏法秘录》,借着煤油灯的光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幅奇怪的图:一面破碎的镜子,镜中映着个没有脸的戏子,旁边写着行小字:“镜中影,戏中魂,真假难分。”
“这镜子,”林羽指着图问苏瑶,“是不是镶着金边,镜角有朵牡丹花纹?”
苏瑶愣了一下,点头:“你怎么知道?”
林羽没回答,只是指尖的纹路突然发烫。他想起灾变那天,电视里重播他失败的逃脱表演时,屏幕突然裂开,紫色的光涌出来的瞬间,他好像在屏幕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穿着崭新的魔术袍,对着台下鞠躬,掌声雷动。那个自己,正冷冷地看着他这个失败者。
“明早出发。”赵刚把绳子缠回腰间,站起身,“愿意去的收拾东西,想留下的……我们不勉强。”
地下室里一片沉默。没人说话,但不少人默默开始打包仅有的行李:一件旧衣服,半块饼干,一张泛黄的照片。林羽看着他们,突然明白,有时候选择相信渺茫的希望,不是因为勇敢,是因为实在没别的路可走。
后半夜,林羽没睡着。他靠在墙角,翻看着《古彩戏法秘录》,忽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纸片,是张剧院门票,日期是灾变前一天,正是他那场失败的逃脱表演。票根上有行用铅笔写的字:“小羽,别紧张,师父在台下看着你。”
他的眼眶一下子热了。师父那天根本没来——演出前一小时,他接到医院电话,说师父哮喘急性发作,正在抢救。可他当时满脑子都是表演,竟没立刻赶过去,只托护士送了束花。等他狼狈地从水里被捞出来,才知道师父没挺过去。
“后悔吗?”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林羽猛地回头,看见苏瑶站在阴影里,指尖的火苗缩成一点,刚好照亮她眼底的光。
“后悔那天没去医院。”林羽低声说,把门票攥紧,纸边硌得手心生疼。
“我后悔没跟我妈说再见。”苏瑶在他身边坐下,火苗在掌心轻轻跳动,“灾变那天她来马戏团看我演出,我还跟她吵架,说她做的饭不好吃。现在想起来,她是怕我饿,特意给我带了便当。”
两人都没再说话,煤油灯的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两个沉默的观众。林羽忽然觉得,那些藏在身体里的“观者”,或许不只是饥饿的诡物,它们盯着你的失败、你的遗憾、你的未说出口的话,像在催促你,该做点什么去弥补了。
第二天一早,出发的有八个人:赵刚、苏瑶、林羽,瘸腿的老驯兽师,抱着孩子的母亲,还有三个以前负责搭帐篷的杂工。他们背着简单的行李,跟着苏瑶往大剧院的方向走。
路上比想象中顺利。苏瑶的火焰总能提前预警危险,赵刚的绳子在废墟间搭起捷径,林羽的魔术则偶尔能引来“观者”的注意,用“惊奇值”换得暂时的安全。他们甚至在一家废弃的服装店找到几件还算完整的衣服,苏瑶挑了条红色的丝巾系在手腕上,说这样“像点演出的样子”。
临近中午,大剧院的轮廓终于在雾中显现。那是座欧式风格的建筑,圆顶己经塌了一半,廊柱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正门上方的“星辉大剧院”几个金字掉了一半,只剩“星”“剧”两个字还挂在那里,在风里摇摇欲坠。
奇怪的是,剧院门口异常干净,没有影噬,没有水袖鬼,连雾气都比别处淡了些。林羽注意到,台阶上散落着些撕碎的戏票,票面上印着同样的剧目:《焚天卷》。
“不对劲。”赵刚压低声音,绳子己经握在手里,“太安静了。”
苏瑶的火苗也在发抖,像是在害怕什么。她指着剧院的旋转门,那里的玻璃虽然碎了,却能看到门内的地面上,铺着条红色的地毯,一首延伸到大厅深处,地毯两边摆满了枯萎的白玫瑰。
“像……像欢迎仪式。”抱着孩子的母亲声音发颤。
林羽的目光被旋转门把手上挂着的东西吸引了——那是八张对折的卡片,材质像某种光滑的金属,在雾里泛着冷光。他走过去拿起一张,打开一看,心脏猛地一缩。
卡片上没有字,只有一幅烫金的图案:一面破碎的镜子,镜中映着个模糊的人影,看身形,像极了他自己。卡片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火漆印,印着个“戏”字。
“我们都有。”苏瑶也拿起一张,脸色发白,“我的卡片上,是个跳火圈的影子。”
赵刚的卡片上是个甩绳子的人影,老驯兽师的是个拄拐的轮廓……每个人的卡片上,都印着属于自己的影子。
“是请柬。”林羽捏紧卡片,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有人在等我们。”
他想起蒙面人说的《焚天卷》,想起苏瑶提到的古镜,想起《古彩戏法秘录》里的话。这一切,都像是早就写好的戏文,只等着他们这些演员,一步步走进来。
“进不进?”赵刚看向林羽,眼神里带着询问。这段路走下来,他似乎己经默认林羽是拿主意的人。
林羽看着卡片上自己的影子,又摸了摸怀里的门票。师父说过,上台前别想输赢,先想想自己要演个什么样的角色。以前他总想着演“成功的魔术师”,现在才明白,他真正该演的,是“不逃避的林羽”。
“进。”他把卡片揣进兜里,率先迈上台阶,“既然发了请柬,总得去看看是谁在请客。”
苏瑶和赵刚对视一眼,跟了上去。其他人犹豫了一下,也纷纷迈步。旋转门在他们身后发出吱呀的响声,像是戏台的幕布,缓缓合上了。
大厅里弥漫着灰尘和玫瑰枯萎的气味。红色地毯尽头,是道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口的墙上挂着幅巨大的海报,海报上的剧目被人用红色的颜料涂改过,原本的名字看不清了,只留下两个触目惊心的字:
“终场”
林羽的指尖突然发烫,脑海里的沙沙声从未如此清晰,像是有无数观众坐满了空旷的剧院,正屏息等待着这场迟来的终场戏。他知道,真正的表演,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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