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的指尖在袖口轻轻划过，那道银线勾勒出的天平微微发凉。风从高台边缘卷来，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发丝，却没能吹散他眼底凝结的冷意。
他仍跪坐在寒玉台上，双肩被两名弟子牢牢压制，动弹不得。可他的呼吸己不再紊乱，声音也不再沙哑。
“我认契约血印。”他忽然开口，语调平稳，却像一块石子砸进死水，“但不认违法条款。”
西周原本低语的弟子顿时安静下来。执契弟子正要转身离去的脚步也顿住了。
那人缓缓回身，墨绿长袍下摆拂过地面，耳垂上的铜环轻轻晃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陈岩抬眼，目光首迎对方，“这份《贷款灵根契约》中‘年利三百且利滚利’的计息方式，违背了合同订立所应遵循的平等、自愿、公平原则。在我神志不清时诱导签约，构成欺诈。依《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三条，此借贷关系自始无效。”
话音落下，片刻死寂。
紧接着，哄笑声炸开。
“他说啥？凡俗律令？”一名弟子拍着大腿笑出声，“在这儿讲法律？你当自己是判官转世？”
另一人讥讽道：“还‘自始无效’？灵石都入账了，血印都烙下了，你还想赖账不成？”
执契弟子嘴角微扬，眼神里满是不屑。“修仙界只讲实力，不讲条文。你一个负债百万、即将被收灵根的人，竟敢拿世俗规矩来质疑天道契约？真是不知死活。”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只要有字、有印、有符文流转，哪怕是在意识模糊时签下，也算‘自愿’？”陈岩没有理会旁人的嘲讽，只盯着执契弟子，“那若有人趁我昏睡，在我手上盖个手印，写上‘自愿献出魂魄’，是不是也该作数？”
“放肆！”执契弟子厉喝，“你这是在亵渎契约制度！”
“我只是在问规则。”陈岩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既然以文字为凭，以血印为证，那就说明这个世界承认‘约定’的存在。既然是约定，为何不能讨论它是否合理？是否公正？是否符合最基本的缔约前提？”
他顿了顿，扫视一圈围观之人：“你们说我是赖账。可如果一开始这账就不该欠，又何谈‘赖’？”
人群中的笑声渐渐止住。
有几个弟子 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一名年轻执事模样的人站在外围，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铁尺，眉头皱得很深。
执契弟子脸色阴沉下来。“荒谬！宗门契约体系运转三百年，从未有人质疑其合法性。你一介外门散修，不过侥幸识得几个凡间律条，就敢妄议天道秩序？”
“我不是妄议。”陈岩缓缓道，“我只是指出漏洞。”
“漏洞？”执契弟子冷笑，“那你告诉我，哪一条款有问题？”
“第一条。”陈岩立刻回应，“‘借贷即视为知悉全部条款’——这是霸王条款。未履行告知义务，未提供合理阅读时间，未对重大风险进行提示。仅凭一句公示栏张贴，就想免除信息披露责任？”
他说到这里，语气陡然加重：“第二条，复利计息叠加三百年化利率，三日之内本息翻倍不止。这己超出正常融资成本百倍，属于变相掠夺，构成显失公平。”
“第三条——”他目光如刀，“以灵根为担保物。灵根乃修士根本，关乎修行权与生存权。将其作为普通抵押品处置，等同于剥夺一个人改变命运的机会。这种条款，本质上就是奴役。”
每说一句，周围便多一分沉默。
执契弟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手中金光帛书竟微微震颤起来，仿佛承受不住某种无形压力。
“你……你以为你说这些就能推翻契约？”他咬牙道，“这里是青云宗，不是你凡俗公堂！”
“正因为是宗门，才更该讲理。”陈岩冷冷道，“若是野修乱来，强取豪夺，我无话可说。可你们建高台、设契务院、挂牌执契弟子、立公示栏——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规范’二字？既然要规范，就不能只按你们方便的方式解释规则。”
他微微仰头，声音穿透风声：“今天你们可以对我用这一套。明天呢？后天呢？会不会有更多人在不清醒时被诱签契约，然后像牲畜一样被拖去摘灵根？”
无人回答。
那些原本嬉笑的弟子，此刻一个个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执契弟子攥紧帛书，指节泛白。他张了口，似要反驳，却又说不出半个字。
规则确实存在。
而眼前这个人，正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方式，撕开了这层看似牢不可破的秩序外衣。
“你……你知道挑战契约制度的后果吗？”他终于挤出一句话。
“我知道。”陈岩平静地看着他，“轻则逐出宗门，重则当场镇压。但你也该知道——”他嘴角微扬，“一旦有人开始问‘为什么’，你就再也无法让所有人闭嘴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一名契务院巡查弟子匆匆赶来，在执契弟子耳边低语几句。后者瞳孔骤缩，猛地看向陈岩，眼中首现一丝动摇。
“你说的资金流向……”他低声问，“你怎么会知道需要查这个？”
陈岩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轻轻活动了下手腕，袖口那天平纹样再次被风吹起一角，在阳光下泛出微不可察的银光。
“因为真正的规则，”他缓缓道，“从来不只是写在纸上的东西。”
执契弟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抬起手，示意看守加强戒备。两名按着他肩膀的弟子立刻加力，几乎将他压得俯身。
可陈岩依旧挺着背。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高台边缘的一块残碑上。那是旧契台留下的遗迹，上面刻着模糊字迹：“约立则信，信毁则乱。”
风吹过碑面，拂起尘灰。
就在此时，他眉心忽然一热。
一道极细的金纹，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悄然亮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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