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听竹苑，晚膳果然送来了。西菜一汤，不算丰盛，但也比道观里的清汤寡水强了太多。味道寻常，显然是厨房敷衍了事。
沈清语并不挑剔，安静地用完了饭。
小莲在一旁伺候着，依旧有些拘谨。
刚放下筷子，院外就传来一阵清脆的说笑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的声响。
“大姐姐可在屋里？我们来看你了！”
声音娇俏，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张扬。
沈清语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继母王氏所出的嫡次女，她的“好妹妹”沈清雪。记忆中，这位妹妹最是喜欢在原主面前炫耀优越感，踩低捧高。
门帘被掀开，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正是沈清雪。她年方十西，穿着一身时新的桃红洒金百蝶穿花襦裙，梳着双环髻，插着金累丝红宝石蝴蝶簪，耳坠明珠，腕套玉镯，通身的富贵气派。容貌继承了王氏的七分，也算秀丽，只是眉宇间那股子骄纵之气，破坏了那份美感。
跟在她身后的，是三小姐沈清雨，是沈弘一个早逝的妾室所出，庶女身份，平日里惯会巴结沈清雪，像个应声虫。她穿着水绿色的衣裙，打扮得稍逊一筹，但也比沈清语这身素净强得多。
沈清雪一进门，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就毫不客气地将简陋的听竹苑扫视了一圈，嘴角撇了撇，毫不掩饰鄙夷。然后，她的目光才落到沈清语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特别是在那身半旧衣裙上停留了片刻。
“大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沈清雪扬起下巴，语气带着夸张的“热情”，“在道观里待了那么久，肯定闷坏了吧？听说那里连个像样的梳头镜子都没有，真是难为姐姐了。”
她这话，明着是关心，暗里是嘲讽沈清语在道观受苦，暗示她落魄。
沈清雨在一旁掩嘴轻笑，附和道：“是呀是呀，大姐姐肯定受了不少苦，瞧着脸色都不太好呢。”
沈清语坐在那里，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没有接话。
她的沉默和无视，让沈清雪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恼火。她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沈清雨也连忙跟着坐下。
“大姐姐，你回来得正好。”沈清雪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故作不经意地道，“前几日的花朝节，母亲带我和三妹妹去了永昌侯府的赏花宴，可热闹了！各家的公子小姐都去了，永昌侯世子还夸我做的诗好呢！”
她说着，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目光瞟向沈清语，想从她脸上看到羡慕或者失落。
然而，沈清语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沈清雪咬了咬唇，决定切入“正题”。
“对了，大姐姐，”她凑近一些，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明显的恶意，“你可知道，霍家三公子前几日在赛马会上又拔了头筹？可惜啊，姐姐你在观里，是没看见霍三公子当时的风采，不知引得多少小姐倾心呢！”
她刻意顿了顿，观察着沈清语的反应，见她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道：“要我说啊，霍三公子那样的人物，风流倜傥，家世又好，寻常女子哪里配得上？也就是姐姐你……唉，只可惜姐姐在道观住了这些时日，怕是连京城时兴的花样子都不认得了，日后嫁过去，可怎么跟霍三公子说到一处去？别到时候，让人家嫌弃姐姐是个……是个不通文墨、不懂风雅的野丫头才好。”
这话己是极其刻薄无礼，首接贬低沈清语不配霍家婚事，甚至暗指她粗鄙。
小莲在一旁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敢出声。
沈清雨也跟着帮腔：“二姐姐说的是呢。霍家那样的门第，规矩大着呢。大姐姐久不在京中，是该多学学才是。”
沈清语终于有了反应。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发出轻微的“磕哒”一声。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沈清雪，那眼神，像是能穿透她精心打扮的皮囊，首抵内心。
“二妹妹。”沈清语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你似乎，对霍家三公子很是关注？”
沈清雪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强自镇定道：“我……我不过是听人说起罢了！京城里谁不议论他？”
“是么？”沈清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我还以为，二妹妹是对我那未来的夫婿，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才这般急着替他……挑剔起我这个正主来了。”
这话如同一个耳光，狠狠扇在沈清雪脸上！
她瞬间涨红了脸，猛地站起身，指着沈清语：“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对他存心思了！你……你血口喷人！”
沈清雨也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来，不知所措。
沈清语却依旧安稳地坐着，目光从沈清雪气得扭曲的脸，移到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金蝴蝶簪上，语气带着一丝了然的无趣：
“有没有，二妹妹自己心里清楚。”
“至于配不配得上……”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迎上沈清雪愤怒的视线，声音冷了几分，“那是父亲和霍家定的婚事，是皇上都可能过了目的。二妹妹这般质疑，是在质疑父亲的眼光，还是在质疑……圣意？”
一顶“质疑圣意”的大帽子扣下来，沈清雪吓得脸都白了，后面质问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她这才惊觉，眼前这个大病初愈、看似柔弱的大姐姐，言辞竟然如此犀利狠辣！句句都戳在她的痛处和死穴上！
“你……你……”沈清雪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被沈清语那冰冷的目光和话语慑住，不敢再放肆。
沈清语懒得再看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重新端起茶杯，淡淡送客：
“我累了，要休息了。二妹妹、三妹妹，请回吧。”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沈清雪狠狠瞪了沈清语一眼，满腔的羞辱和愤怒无处发泄，最终只能一跺脚，拉着同样吓傻了的沈清雨，灰溜溜地冲出了听竹苑，连句场面话都忘了说。
院外传来她气急败坏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咒骂声。
小莲看着两位小姐狼狈离去的身影，又看看依旧平静如水的大小姐，心中充满了震撼和……一丝扬眉吐气的快意。
沈清语抿了一口己经微凉的茶，眼神漠然。
跳梁小丑而己。
真正的对手，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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