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像撒了把碎银，落进沈家老宅的每一片瓦檐。梧桐树的大叶子筛下斑驳光影，将青石板路切成明暗相间的棋格。沈知夏趴在二楼回廊的雕花栏杆上，指尖转着母亲给的玻璃弹珠，目光却黏在楼下那架紫藤花瀑后的葡萄架——那里有个圆滚滚的小身影，正摇摇晃晃学走路。
"阿承！慢点儿！"
穿月白旗袍的林疏桐端着青瓷茶盘从正厅转出，发间翡翠簪子随着动作轻晃，落了几点碎光在青石板上。她刚要伸手扶摇篮边的小娃娃，陆承野却像只刚出壳的小鹅，跌跌撞撞扑向墙角的茉莉丛。
"小祖宗！"林疏桐惊呼，却见孩子停住脚步，肉乎乎的手指捏着朵半开的茉莉，举到鼻尖使劲嗅，"这花不能摘......"话音未落，他己经把花塞进了嘴里。
沈柏舟从后园进来，西装口袋里还别着支钢笔，见此场景笑出了声："廷川这儿子，跟你小时候一个模子刻的。我记得你西岁时，也偷摘过隔壁陈家的栀子花，嚼得满嘴绿汁，非说'比糖还甜'。"
"那时候你还说'小丫头片子嘴馋'。"林疏桐瞪他一眼，却弯腰把陆承野抱起来。小娃娃立刻扑向她颈窝，口水蹭湿了旗袍前襟："干妈！花......甜！"
"是是是，甜。"林疏桐笑着拍他背，目光扫过二楼的沈知夏，"知夏，下来帮阿姨搭把手？阿承的围兜落你房间了。"
沈知夏应了声，攥着弹珠跑下楼。木楼梯吱呀作响，她经过葡萄架时，陆承野突然挣脱林疏桐的怀抱，扑过来拽她的衣角："知夏姐！甜！"
她低头，见他嘴角沾着茉莉汁，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葡萄。沈知夏从口袋里摸出块绣帕，蹲下来给他擦嘴："这是茉莉，不能多吃，会拉肚子的。"
"不拉！"陆承野攥住她的手腕，把沾了口水的手指往她掌心按，"给你吃！甜！"
沈知夏僵在原地。她闻到他手上的奶香味，混着茉莉的清甜，忽然想起去年春节——他跟着陆廷川来拜年，穿着红棉袄，把红包往她手里塞时，也是这样温热的触感。
"承野！"林疏桐的声音传来，"该喝药了。"
小娃娃立刻瘪起嘴，像只被抢了糖的小兽。沈知夏看着林疏桐端来的棕色药汁，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总偷喝冰汽水，被母亲追着喂药。她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先吃糖，再喝药，就不苦了。"
陆承野盯着糖纸眼睛发亮，乖乖张开嘴。林疏桐叹气："知夏，你这丫头，比我家阿承还会哄人。"
沈柏舟在旁笑："这说明咱们知夏有当小家长的天赋。"
午后的阳光更烈了。沈知夏被母亲按在梳妆台前梳头，铜镜里映出她扎着羊角辫的模样。林疏桐用木梳沾了桂花油，慢慢梳开打结的发梢："你小时候也这样，总嫌梳头麻烦，偷偷把头发剪得像个小尼姑。"
"妈！"沈知夏抗议，"那是七岁的事了！"
"可不？"林疏桐笑着取出个锦盒，"来，试试奶奶给你的银镯子。梧桐里的双生花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梧桐里的双生花最新章节随便看！说是要等你能帮家里做事了再戴。"
银镯子贴着手腕，凉丝丝的。沈知夏忽然想起楼下陆承野——此刻他应该正被陆夫人抱在怀里，喝着苦哈哈的中药。她趴在窗台上往下看，果然见陆夫人捏着他的鼻子灌药，小娃娃皱着眉头，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锦缎襁褓上。
"想什么呢？"林疏桐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想阿承。"沈知夏老实回答，"他喝药一定很难受。"
林疏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陆廷川正蹲在葡萄架下哄孩子，手里举着颗奶糖："喝了药，奖励糖糖。"陆承野立刻张嘴，却把药汁喷了陆廷川一脸。
"你小时候也这么皮。"林疏桐笑出了泪，"有次你把药倒在院子里的鸡食槽，说'给小鸡治病'，结果二十只鸡全拉了稀。"
沈知夏笑得首拍窗台。这时楼下传来陆廷川的喊声："老沈！来尝尝新到的碧螺春！"
沈柏舟放下报纸踱过去，两人站在葡萄架下品茶。陆廷川掏出个丝绒盒："这是我从苏州带回来的，给两个孩子的。知夏的银镯子配这个锁片，承野的长命锁配她的珍珠发簪。"
"你啊，比我还心细。"沈柏舟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对刻着"承""知"的小锁片，"当年我和你爹订交，就是看中你这份实诚。"
"那是我们陆家的传统。"陆廷川拍他肩膀，"从你爷爷那辈起，沈陆两家就没红过脸。现在看着两个小的，我算是懂了——最好的世交，是能让孩子们把对方家当成自己家。"
午后的风掀起紫藤花串，落了沈柏舟肩头一瓣。他望着葡萄架下追蝴蝶的沈知夏和陆承野，忽然说："我看这俩孩子，比我们当年还亲。"
陆廷川顺着看过去。沈知夏正把抓到的蝴蝶放进陆承野的手心，小娃娃吓得首往后缩，却又舍不得松手。阳光透过紫藤花，在两个孩子脸上投下重叠的影子。
"是啊。"陆廷川抿了口茶，"等他们长大了......"
"就让他们结亲。"沈柏舟接口，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我倒要看看，咱们两家的小子丫头，能不能把日子过成比紫藤花还长的日子。"
陆廷川大笑，拍了拍沈柏舟的背。风里飘来茉莉和茶香，混着梧桐叶的清苦，酿成了夏天独有的味道。
沈知夏不知道，这一刻大人们的话，会像种子般埋进时光里。她只知道，陆承野把蝴蝶放飞时，回头冲她笑的样子，比院角的栀子花还甜。
老宅的钟敲了五下。紫藤花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葡萄架下的茶盏还冒着热气。两个孩子在廊下追跑，银铃似的笑声撞在雕花窗上，又弹进梧桐叶的浓荫里。
这个夏天很长，长到足够让十二岁的沈知夏记住，有个叫陆承野的小男孩，会为她学喝苦药，会把她的话记在心里，会把所有甜的东西都留给她。
而这个夏天很短，短到她还没数清他发间沾了几朵茉莉，没记住他笑起来左边有个小酒窝，没来得及告诉他——
她好像，也有一点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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