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林清音强撑的脊梁终于垮了下来，后背重重靠上冰冷的轿厢壁，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激得她微微一颤。刚才在办公室里孤注一掷的勇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手脚都在发软。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视线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点可怜的呜咽泄露分毫。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苏婉清或许正透过即将完全关闭的门缝，欣赏她的狼狈。
她抬起手，用力抹去眼角的湿意，指尖冰凉。心脏依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又酸又胀，呼吸都带着抽痛。不是因为陆廷深那冰冷的驱逐，而是因为……前世他倒在书房里，手边散落着空药瓶的画面，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
那种灭顶的恐惧，远比他的冷漠更让她战栗。
“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绝望。他当然不信，那声嗤笑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可也正是那极致的难堪，逼出了她心底积压的所有委屈和不甘，让她不管不顾地吼出了那些细节。
她怎么会知道？她当然知道！
前世最后那段时间，他身体垮得厉害，胃病反复发作，却偏执地拒绝任何人靠近。是她，这个被他忽视、厌弃的“妻子”，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收拾他书房里的狼藉，才一次次发现那些被藏起来的药瓶，注意到他喝咖啡时眉心那道因反酸而蹙起的浅痕，还有那盒据说疗效更好但味道极苦的新药，原封不动地躺在抽屉最深处，积了薄灰。
这些琐碎的、不被人在意的细节，是她曾默默注视过他的证明，也是她未能阻止悲剧发生的梦魇。重生归来，这些记忆变成了她唯一的武器，笨拙地、不顾一切地想要撬开他坚硬的外壳。
没想到，真的奏效了。
他松开手时那一瞬间的仓皇，转身后背脊透出的那丝孤寂无措……像一道微光，骤然照进了她满是阴霾的心底。
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电梯抵达一楼，发出清脆的提示音。林清音深吸一口气，重新挺首腰背，迈步走了出去。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眯眼，心底那股奇异的轻松感还在蔓延。是的，她害怕，但也前所未有的坚定。
明天，她还会去。
不仅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那个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内心早己荒芜破败的男人。
***
顶楼，总裁办公室。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林清音身上那股清浅的香气，混合着保温桶里可能存在的汤品味道，若有若无，挥之不去。
陆廷深依旧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穿梭的车流。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却无法填满他心底某一处突然塌陷的空洞。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将领结彻底拉松，似乎这样才能顺畅呼吸。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刚才的画面——她微红的眼眶，带着哭腔却异常执拗的声音，还有那些……那些他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的细节。
“胃药放在右手边第二个抽屉的蓝色文件夹下面，因为您习惯用左手按压胃部时，右手能顺便拉开抽屉……”
“您喝黑咖啡会反酸，每次不过三小口就会下意识皱眉……”
“新换的进口药药片更大，味道据说比之前的苦三倍，所以您一次都没动过，对吧？”
每一句，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他层层叠叠的伪装，首刺最柔软、最不愿示人的病灶。
她怎么会知道？
连跟了他十几年、心细如发的福伯，也未必清楚到这种程度。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喋喋不休的女人，到底是谁？她那些看似廉价又烦人的“关心”，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目的？
最初的震惊和狼狈过去后，一种更深的疑虑和……一种极其陌生的被窥探感，攫住了他。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厌恶有人能如此轻易地搅乱他一潭死水的心绪。
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依旧是苏婉清的消息，措辞得体，询问是否需要调整访客权限，以避免类似的“打扰”。
陆廷深的目光冷淡地扫过那条消息，没有回复。他的视线，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茶几那个粉色的、与这间冷硬单调的办公室格格不入的保温桶上。
很扎眼。
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不合时宜，又顽强地存在着。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提着这个可笑的保温桶，穿过大半个城市，小心翼翼又故作镇定地走进这栋大厦的样子。明明害怕得眼圈发红，却偏要装出一副勇敢的模样。
“明天，我还会送。”
这句话，带着一种近乎愚蠢的执拗，在他耳边回响。
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盛，但在这烦躁之下，似乎又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轻轻荡开。那是什么？是好奇？还是……期待？
不，不可能。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他的人生不需要任何意外，尤其是这种看似无害、却可能潜藏危险的意外。
他应该让苏婉清立刻处理掉这个保温桶，并永久取消林清音的进入权限。这才是最理智、最符合他行事风格的决定。
陆廷深转过身，迈步走向茶几，修长的手指悬在保温桶上方，只需一个指令，或者随手一挥，这个不该出现的“麻烦”就会彻底消失。
可是，他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
保温桶的盖子上，贴着一张浅黄色的便利贴，上面是几行娟秀却有力的字迹：
“陆廷深，汤是山药排骨，养胃的。我知道你没吃早饭。就算要判我死刑，也请先做个饱死鬼。”
末尾，甚至还画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咧着嘴的笑脸。
幼稚得可笑。
陆廷深盯着那个笑脸，冰冷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许久，他悬空的手指缓缓落下，却不是将保温桶扫进垃圾桶，而是……极其轻微地，碰了碰那张便利贴的边缘。
指尖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眉心拧得更紧。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又回到了办公桌后，拿起一份文件，强迫自己投入工作。
然而，那个粉色的保温桶，依旧安然地待在茶几上，像一个沉默的挑战者。而空气中，那句“明天还会送”的宣告，连同那个简陋的笑脸，仿佛在他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痕。
窗外的阳光移动，落在保温桶上，将那抹粉色映得有些刺眼。
陆廷深翻动文件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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