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区飘起第一场雪时，星宿光屏退仪仗，独自走向荒废的药师佛寺。
寺庙在王都最旧的街巷深处，断壁残垣间唯正殿尚存。推开门，灰尘簌簌落下，露出壁画上剥落的药师佛——琉璃袈裟褪成灰白，唯有拈药的手指仍点着虚空，似在诘问苍生。
星宿光拂去佛前供桌的积尘，将一路采来的野菊供上。没有香烛，他便折枯枝为香，以雪水代醴。跪拜时忽闻梁上有细碎声响，竟是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在掏鸟窝。
“下来吧，”君王张开手臂，“佛殿梁间也是众生家。”
孩子惊惶跳下，怀中滚出几颗干瘪的野果。星宿光认出是疫区那个总偷药材的哑童阿藤。
“又为娘亲寻药？”他拭去孩子脸上的灰。阿藤猛点头，从怀里掏出把枯草比划——娘亲咳血更重了。
星宿光牵起孩子走到壁画前：“认得这是谁么？”
阿藤茫然摇头，忽然指着药师佛额间惊呼——那里原本该有白毫相，如今只剩斑驳，形状竟与星宿光的朱砂痣相似。
风雪穿堂而过，吹动佛经残页。星宿光就着天光翻阅，忽见某页有前人批注：“如来琉璃光，非外相之光，乃心光通达处。”墨迹旁黏着片干枯的药师树叶，叶脉如经络分明。
阿藤好奇触碰树叶，星宿光倏然顿悟：这孩童、这废寺、这残经，恰似众生病的缩影。而药师佛拈药的手指，指向的或是心药？
他起身扫净佛坛，以雪水研墨，扯下王袍内衬为纸。阿藤帮忙压住纸角，看君王挥毫立誓：
“愿倾国库济万民，
愿舍王冠换安康，
愿焚此身照幽冥，
愿来世为药草，疗尽世间伤！”
每写一句，梁上积雪便震落一层。写到“药草”时，阿藤忽然开口：“草...苦...”竟是这孩子生平首句话。
星宿光搂住颤抖的小身躯，望向佛像：“佛看，众生皆能言语，只欠机缘。”
暮钟响起时，太医令急报：孙婆弥留。星宿光携阿藤踏雪奔去，见盲妇榻前围着昔日她救过的病患。有人捧来偷藏的蜜饯，有人哼着她教的山歌。
“婆婆还有何愿？”星宿光俯身问。
孙婆摸索着抓住君王与阿藤的手，叠在一起：“愿...天下人...互相喂药...”
言毕气绝。众人恸哭中，星宿光见老人袖中滑出块粗麻布，上面用炭灰画着歪斜的图案：许多人手挽手围成圈，中央有株发光的草。
当夜，星宿光在佛寺废墟中立下三重誓：
一愿建“互助药坊”，病愈者需助新患；
二愿编《万民医方》，集百姓土方验方；
三愿设“琉璃灯会”，岁末表彰救疾义士。
雪停时分，他倚着佛坛浅眠。梦见自己化作药草，被孙婆采去熬汤，汤气升腾成云，降下甘霖。惊醒时见阿藤蜷缩身边，手里紧攥着那块画着人圈的麻布。
晨光初现，废寺外来了一群特殊的身影——赵员外领着富商们抬来药材，太子带着宫人运来棉衣，连昔日辞官的御医也背着药箱回归。
“陛下，”赵员外跪地奉上账册，“吾等愿捐九成家产设药基金。”
星宿光扶起他，却将账册投入篝火：“基金易生蛀虫，不如立‘义药盟’——富者供材，贫者出力，医者施术，三方共治。”
众人怔忡时，阿藤忽然跑到壁画前，指着药师佛拈药的手指咿呀比划。星宿光顺着他视线望去，惊见佛指不知何时生出点绿意——竟是隙间钻出的忍冬藤！
太子承阳率先醒悟，解下貂裘覆于病童身上：“父王，儿臣愿入义药盟为书记官！”
更多声音随之响起：
“草民愿献祖传冻疮膏方！”
“贫妇愿为医者洗衣做饭！”
“老朽虽盲，可教孩童认药性歌诀！”
星宿光立于沸腾的人群中，仰头见佛像微笑。那笑穿越百年尘垢，与此刻众生悲欢共振。
他拆下殿角残破的铜铃系于腰间，铃声清越如誓：
“今日愿心初发，他日必见琉璃光遍照！”
雪后晴光穿过破殿，照见每个人额间都似有微光——包括佛额新生的忍冬芽，正绽出第一片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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