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药香穿过宫闱，将最后一缕檀香气味吹散在琉璃瓦上。星宿光独立于摘星台，望着宫人拆下檐角的辟邪铜铃——那是他下旨熔铸药釜的第一批铜料。
“陛下，宗正寺卿跪在殿外，言说拆铃恐伤国运...”内侍的声音被风声削得断断续续。
星宿光着掌心老茧，那是连日捣药磨出的水泡破裂所致：“告诉他，国运系于民心，不在几块铜铁。”
话音未落，忽闻宫门处传来清越铃铎声。守卫押着个云游僧入宫，那僧人锡杖上的铜环与宫铃残片碰撞，竟发出奇妙的谐鸣。
“药树法师！”星宿光疾步下台，认出正是点化过他的沙门。
沙门却摇头：“贫僧法号慧明，药树是吾师兄。他夜观星象，言陛下愿心己发，特遣我来授五戒十善法。”
风雪骤急，慧明竟就站在庭中开讲。宫人们见君王亲自为沙门撑伞，纷纷跪听。
“五戒者：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锡杖点地，积雪化出莲花印痕，“看似约束，实是慈悲根基。”
星宿光想起疫区那些因偷药被杖责的贫民，不禁问道：“若为救人而破戒，当如何？”
慧明以杖划圈，圈住台角将死的梅树：“陛下看此树——若折其枝为柴，暖冻毙之鸟，是杀生还是慈悲？”
太子承阳忽然从廊柱后闪出：“折枝是杀生，暖鸟是慈悲！”
“错。”沙门轻笑，“折枝时若怀悲心，便是慈悲；暖鸟时若存炫耀，反成恶业。”他忽将锡杖掷向梅树，枯枝震落，露出嫩芽，“戒律不在形迹，在起心动念。”
星宿光恍然，命人取来《刑律》焚于炉中：“即日起，偷药济亲者免刑，以劳役代罚。”
火焰吞噬竹简时，慧明颔首：“此谓善法。”
翌日授十善法，沙门竟领众人至疫区粪池旁。恶臭熏天中，他指池中蛆虫道：“不杀此虫，可保水质；不说恶言，能净人心——十善便是这般朴拙。”
赵员外忍不住掩鼻：“法师何不选清净处？”
“粪池尚嫌污秽，”慧明忽然舀起污水过滤，“诸位心中贪嗔痴，可比此水干净？”滤出的清水被他倒入药罐，“烦恼即菩提，污浊处正见修行。”
星宿光当场试修。有病患怒斥药苦，他平心静气；见富户炫耀捐资，他不起分别。夜深人静时，他忽觉额间朱砂痣发烫，照见自己昔日以王权强施恩惠的傲慢。
第三日传授心要，慧明带星宿光登临北山。悬崖边，沙门忽然推倒药篓，珍贵药材滚落深谷。
“法师这是为何！”
“陛下且看。”慧明指向谷底。但见药草被山泉冲刷，汁液溶入溪流，下游饮水的鹿群竟纷纷痊愈。
星宿光震撼无言。沙门以杖击岩，山壁显出天然佛龛：“善法如流水，不执一端；慈悲如阳光，不择万物。”龛中竟有卷贝叶经，正是《药师如来本愿经》缺失的持咒篇。
归途遇暴雪，慧明解袈裟覆于冻僵的猎户，自己单衣诵咒。那猎户苏醒后痛哭忏悔，言说昨日为饱腹偷过寺中供果。
“饿时偷食，与饱时偷金，孰罪重？”沙门问。
星宿光答：“偷金罪重。”
“错。”慧明将猎户的手按在君王心口，“众生皆如这手掌，冻馁时蜷缩，温暖时舒展。治罪不如治苦。”
回宫后，星宿光下旨设“救苦基金”，凡因贫犯罪者，可务工抵过。诏书颁布时，慧明正在整理行装。
“法师何必匆匆？”
“陛下己得法要，如医者得方。”沙门将锡杖留在宫门，“此杖曾助百人，留与有缘人。”
当夜星宿光持杖巡诊，遇老妪咳血不止。情急中以杖代针，点其肺俞穴。杖头铜环震响如诵咒，老妪竟咳出瘀血转安。
月满之夜，他于佛寺废墟讲法。没有仪仗华盖，只有百姓环坐。讲到“慈悲平等”时，跛脚少年忽然站起：
“陛下！若富人与穷人同时需要人参，该救谁？”
全场寂静。星宿光解下王冠放在地上：
“谁离死亡近救谁。若一般近——”他折断人参分与众人，“便同尝此苦，共渡此劫。”
人参的苦味在口中弥漫时，许多人落下泪来。原来慈悲不是高高施舍，是亲身尝遍众生苦。
慧明法师飘然离去那日，雪地不留足迹。只有宫门锡杖生根发芽，长成株琉璃般的奇树。树皮剥落处可见经络般的纹路，病者触之辄愈。
星宿光在树下设坛，焚香祝曰：
“愿此树光照大千，
愿此法润泽众生，
愿此心遍满十方——”
祝毕抬头，见树梢凝结的冰凌折射朝阳，恍若千盏琉璃灯同时点亮。光影中，他看见孙婆在微笑，看见阿藤在奔跑，看见无数双手在传递药钵。
“原来沙门授的法，”他轻抚树干，“是让每个人都成为药师。”
树影婆娑，似在应答。而北方雪山深处，慧明与药树两位沙门对弈局。棋枰上，黑子白子竟摆出琉璃世界的轮廓。
“师兄，种子己种下。”
“待春雷响时，当见新芽。”
棋局终了，山巅传来隐隐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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