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柱事件的尘埃落定,在黄土坡村民心中播下了理性与怀疑的种子,驱散了部分“愚痴”的迷雾。然而,药师深知,破除邪见仅是智慧初萌,更为普遍、也更为顽固的“怨憎”之苦,仍如荆棘般缠绕在人与人之间,制造着无尽的摩擦与伤痛。这苦,不似病痛首接摧残身心,不似贫乏威胁生存,也不似愚痴遮蔽光明,却如同慢性毒药,悄然腐蚀着心灵的安宁与社会的和谐。
就在他们协助黄土坡村民规划引水、传授农技的忙碌间隙,另一场风波不期而至。
村东头的张老汉与村西头的李寡妇,因鸡鸭越界啄食菜苗的小事,积怨己久。这日,张老汉家的几只鸭子又蹿进了李寡妇精心打理的菜园,啄坏了好几株刚冒头的菜苗。李寡妇发现后,怒气冲冲地拎着只被扭断脖子的鸭子,冲到张老汉家门口,将死鸭狠狠摔在地上,哭天抢地地咒骂起来。
张老汉闻声而出,见自家鸭子毙命,也是火冒三丈,指着李寡妇反唇相讥,说她故意陷害,污蔑他的鸭子。两人各执一词,陈年旧账翻涌而出,从鸡毛蒜皮到多年前的田界纠纷,越吵越凶,引得半个村子的人都来围观。张老汉的儿子和李寡妇的娘家兄弟也闻讯赶来,双方推推搡搡,眼看就要从口角升级为殴斗。
“够了!”
一声沉静却极具穿透力的喝止,压过了所有的争吵与喧哗。药师排开众人,走到剑拔弩张的双方中间。他并未看向那死鸭或损坏的菜苗,而是将目光平静地投向张老汉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又转向李寡妇那写满委屈与怨恨的面容。
“一只鸭,几株苗,值得二位如此大动干戈,乃至结下深仇,让邻里成仇寇吗?” 药师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清凉的泉水,浇在众人心头的怒火之上。
张老汉梗着脖子:“大师!不是钱的事!是这婆娘欺人太甚!”
李寡妇抹着泪:“分明是他家鸭子屡教不改!还恶人先告状!”
药师轻轻摇头,俯身拾起那只死鸭,又指了指地上的菜苗,对二人,也是对围观的村民说道:“众生皆惜命,草木亦有情。鸭命己逝,苗损难复。然,导致此番损失的,究竟是这无知无识的禽鸟与草木,还是二位心中这放不下的‘怨憎’?”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这‘怨憎’如同枷锁,不仅锁住了对方,更锁住了你们自己。张老丈,你因这份怨气,可曾夜半安寝?李施主,你因这份怨恨,可曾真心展颜?相互攻讦,除了增添新的痛苦,可能让死鸭复生,让菜苗再绿?”
一席话,如同镜子,照见了双方被怒火掩盖的内心。张老汉和李寡妇都愣住了,脸上的激愤渐渐被一种茫然和思索取代。他们忽然发现,持续多年的争吵,除了让自己和对方都憋着一肚子火,似乎什么实际问题也没解决。
药师趁热打铁,对众人开示道:“佛说众生皆是父母眷属,只因无明障蔽,互不相识,反生怨怼。邻里之间,唇齿相依,本当互助守望。若因些许小事,便结怨记仇,如同手足相残,痛彻心扉,亦损自身福德。唯有放下怨憎,以慈悲宽容之心相对,方能化解干戈,共得安乐。”
他示意慧源取来一些常用的外伤药膏,分别递给张老汉和李寡妇:“争执既起,必有损伤。此药可疗身伤,然心伤之药,唯有‘和解’二字。”
他又对张老汉道:“老丈,鸭子越界,终是管理疏忽之过,当向李施主致歉,并赔偿菜苗损失。”
再对李寡妇道:“施主,毁鸭泄愤,亦非善举。若能接受歉意,彼此包容,方是邻里之道。”
在药师平和而坚定的目光注视下,在围观众人期盼的眼神中,张老汉和李寡妇的敌意如同冰雪消融。张老汉涨红着脸,对李寡妇拱了拱手:“李家妹子…是…是我没管好鸭子…” 李寡妇也抽噎着还礼:“张老哥…我…我也不该下重手…”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冲突,就此消弭于无形。围观的村民也松了口气,纷纷议论起来:
“还是大师说得在理!”
“是啊,吵来吵去,谁也得不了好。”
“以后咱也都互相担待点…”
看着张李二人虽仍有些尴尬,却己不再怒目相视,甚至开始商量具体赔偿事宜,药师心中感慨万千。这世间,有多少痛苦,并非源于不可抗拒的天灾人祸,而是源于这自心制造、并执着不放的“怨憎”啊!家庭失和,朋友反目,邻里争斗,乃至族群冲突,国家战争,其根源,莫不与此相关。
这“怨憎会苦”,与“爱别离苦”一样,皆是源于对“我”及“我所”的强烈执着。因为有“我”,所以当“我”的利益、尊严、情感受到挑战或损害时,便会生出嗔恨,怨怼他人。这种怨憎,如同毒火,焚烧自他,令世间变成煎熬的牢狱。
夜幕降临,药师独坐于暂居的陋室之中,心中观想着无量众生因怨憎而彼此伤害、痛苦挣扎的景象。他感受到那份因隔阂与仇恨而带来的冰冷与窒息,一种强烈的愿望再次升起——他不仅要解除众生的身病、贫苦、愚痴,更要化解那冻结人心的怨憎寒冰,让人间充满和睦与温暖。
他面向东方,如同前几次发愿一般,心怀无尽悲悯,朗声立誓,那声音穿透茅屋,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
“第西愿!我作佛时——”
“国中众生,皆同一心,无有怨憎,犹如水融!”
“诸上善人,聚会一处,慈心相向,言语柔和,互敬互爱,无有斗争、恼害之心!”
“若十方世界,一切有情,或因宿世冤业,现世纷争,怨憎聚会,身心忧怖,闻我名号,虔诚忆念,皆得怨结冰释,转恶缘为善缘,常得和睦安宁!”
此愿发出,一股温和、包容、如同春风化雨般的力量悄然弥散。虽无惊天异象,但黄土坡村中,许多曾因各种琐事心存芥蒂的邻里,在这一夜,心头的疙瘩仿佛松动了许多;那些白日里目睹张李和解的村民,心中也更坚定了“以和为贵”的念头。
寂明在隔壁禅坐,感受到这股愿力,轻声赞叹:“怨憎止息,慈悲广被,此乃人间净土之基也。”
云水也挠了挠头,对身边的慧石道:“石头,听见没?以后少跟人瞪眼掐架!”
慧石似懂非懂,却也将师父的话记在了心里。
药师知道,化解人际纷争,促成和睦相处,此愿的实践,将贯穿于他未来度化众生的每一个角落。他将以自身为榜样,以佛法为指南,引导众生放下我执,熄灭嗔恨,学习宽容与谅解,让慈悲与和谐之花,开遍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第西大愿,如同温暖的和风,开始吹拂这片曾被怨憎困扰的土地,也预示着药师那“令诸众生,究竟安乐”的宏愿,正一步步走向深入与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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