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休息室的折叠床，成了乔蕊临时的刑场。身体的疼痛如同永不消散的阴云，小腹持续的坠痛和偶尔袭来的宫缩般绞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个己经失去的小生命。比身体更甚的，是精神的凌迟。巨大的罪恶感、空茫的失落感，以及一种被欺骗、被辜负后无处宣泄的滔天愤怒，在她体内疯狂冲撞、发酵，将她一点点推向理智的悬崖边缘。
她请了一周假，名义上是身体不适。实际上，她把自己囚禁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不与任何人联系，包括张颖。她像一头受伤的母兽，独自舔舐着血淋淋的伤口，但那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在寂静和孤独中溃烂、化脓。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程青从相识到决裂的每一个瞬间，每一次他的温和笑语，如今看来都像是精心设计的虚伪面具；每一次他的冷漠逃避，都成了罪该万死的证明。
而那个孩子……那个她亲手终结的孩子……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无法接受自己做出了如此残忍的决定，哪怕这个决定在当时看来是唯一“理智”的选择。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无法排解的悲痛，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可以和她共同承担这份痛苦和罪孽的“共犯”。
程青。只有程青。这个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这个在她最需要支持时冷漠以对的男人，他凭什么可以置身事外？他凭什么还能安稳地睡在那个他们曾经的“家”里，对她的痛苦和失去一无所知？
一种黑暗的、近乎疯魔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蔓延。她要告诉他。不仅要告诉他，还要用最残忍的方式，将血淋淋的真相摔在他脸上！她要让他也感受一下这种肝肠寸断、灵魂被撕裂的痛楚！她要拉着他一起，坠入这无间地狱！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毒藤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获得了一种病态的、带着自毁的“力量”。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乔蕊回到了那个她发誓不再踏入的“家”。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异常，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
她用钥匙打开门时，程青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依旧拿着一罐啤酒。看到乔蕊进来，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堆起一种混合着尴尬、心虚和一丝试图蒙混过关的讨好笑容。
“蕊蕊？你……你回来了？”他站起身，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你这几天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我……我很担心你。”他的语气干巴巴的，听起来毫无诚意。
乔蕊没有换鞋，就那样站在玄关，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一寸寸刮过程青的脸。她看着他眼神里的闪烁，看着他脸上那虚伪的笑容，只觉得无比恶心。
“担心我？”她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程家的‘血脉’？”
程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掠过一丝慌乱：“蕊蕊，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孩子……孩子没事吧？”他下意识地看向乔蕊依旧平坦的小腹。
“孩子？”乔蕊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向他，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充满恶意的笑容，“你还在做梦吗，程青？”
程青被她眼中那疯狂的恨意逼得后退了一步，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乔蕊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集聚全身的力气，然后，她用一种清晰无比、却又如同来自地狱深渊般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孩子，没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程青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瞪大了眼睛，瞳孔急剧收缩，像是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没……没了？”他喃喃地重复着，声音干涩，“什么叫……没了？”
“没了，就是不存在了。”乔蕊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一种报复性的混杂着巨大的痛苦，让她浑身微微颤抖，“我把它打掉了。就在前几天，你安心在家喝啤酒、打游戏的时候。”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程青脑子里炸开了。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神从最初的茫然，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被彻底摧毁的震惊和恐慌。
“你……你胡说！”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可怕的消息，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你骗我的！乔蕊！你他妈骗我的！对不对？！”
“我骗你？”乔蕊嗤笑一声，那笑声尖锐而凄凉，“我为什么要骗你？看着你这副样子吗？对，我就是想看看你知道真相后的样子！看看你是不是还会像以前一样，躲起来，给你爸妈妹妹打电话诉苦！”
她逼近一步，几乎是吼了出来：“程青！是你！是你杀了它！是你的冷漠！你的自私！你的幼稚！你他妈根本就不配当父亲！我宁愿亲手杀了它，也绝不让它有一个你这样的爹！！”
这些话，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程青的心上。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手捂住脸，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野兽受伤般的、压抑的呜咽声。
“为什么……为什么……”他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肩膀剧烈地耸动。
看着他崩溃的样子，乔蕊心中那报复的达到了顶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沉的空虚和绝望。她并没有感到解脱，反而像是把自己也一同撕碎了。
“为什么？”她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程青，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和厌恶，“因为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不配拥有它。因为这个家，让我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掷出了最终的决定：
“程青，我们离婚。这一次，是真的。”
说完，她不再看他那副可怜又可恨的模样，转身，决绝地走向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的动作机械而迅速，将所有属于她的物品，一件件塞进行李箱。
整个过程，程青就一首瘫坐在墙角，没有动弹，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石雕。
乔蕊拖着行李箱再次经过客厅时，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向他。她打开大门，外面是沉沉的夜幕。
“哐当。”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是死寂、崩溃和一个被审判的灵魂。
门外，乔蕊站在冰冷的楼道里，背靠着紧闭的门板，方才那疯魔般的力量瞬间抽离，巨大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冷，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出来的、永无止境的寒冷。
这场她亲手导演的、疯狂的审判，没有赢家。她用自己的血肉和灵魂作为献祭，将他和自己，一同钉在了这场婚姻的耻辱柱上。前路茫茫，只剩下一片被怒火焚毁过后、寸草不生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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