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微信后的那个晚上，乔蕊的生活似乎并没有立即泛起多大的涟漪。她依旧准时上下班，加班处理棘手的订单，周末去看望己经回到老家、由亲戚照看的爷爷奶奶。只是，微信列表里那个名为“青禾”的联系人，偶尔会在一日将尽时，亮起一个小小的红点。
程青的信息来得并不频繁，总是在晚上八九点之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体贴，仿佛怕打扰到她白天繁忙的工作。开头总是几句简单的问候：“下班了吗？”“今天忙不忙？”“苏城天气转凉，注意加衣。” 内容平淡得像白开水，却恰恰符合乔蕊对边界感的要求。她不喜过分热络，那种迫不及待要闯入她生活的姿态，会让她立刻竖起尖刺。
乔蕊的回复通常简短而礼貌。“刚到家。”“还好。”“谢谢，你也是。” 她像一个谨慎的探路者，每一步都踩在坚实的冰面上，试探着底下的水温。
然而，程青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他并不因为乔蕊的冷淡而退缩，也不会追问不休。他更像一个温和的垂钓者，只是稳稳地握着鱼竿，偶尔轻轻拉动一下鱼线，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存在感。他会分享一些南城的趣闻，一张夕阳下的照片，或者一段在书店看到某本她提过的书时的感想。他的话语里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急不可耐的炫耀，只有一种平实温和的叙述，像秋日午后透过窗棂的阳光，不灼人，只是暖暖地铺陈开来。
乔蕊偶尔会在加班深夜，看到手机屏幕上弹出的那条“早点休息，别太累”，心底那冰封的角落，会有一丝极细微的松动。这种感觉很陌生，像在无边荒野里独行太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钟鸣，虽不真切，却提醒她并非完全与世隔绝。
一个星期后，程青发来信息：“这周末我调休，正好要去苏城办点事。不知你是否方便，可以再见一面吗？一起吃个饭，或者喝杯咖啡都好。”
乔蕊看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第一次见面尚可解释为应付差事，第二次主动相约，性质就有些不同了。她仿佛能看到闺蜜张颖得知后那促狭又欣慰的笑容，这让她有些不适。
可是，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第一次见面时，程青那干净的笑容，递过菜单时修长的手指，以及告别时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神。他似乎……确实不让人讨厌。甚至，那种温和儒雅的气质，某种程度上契合了她内心对“安稳”的隐秘渴望。
“可以。”鬼使神差地，她回复了这两个字。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后，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一种混合着懊恼和隐隐期待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第二次见面约在周六下午，一家安静的茶馆。乔蕊刻意迟到了十分钟，她需要这种微妙的心理优势，用来平衡自己答应赴约所带来的那点失控感。
程青己经在了，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本翻开的书。看到她进来，他立刻合上书站起身，脸上漾开温和的笑意，没有一丝不耐烦。
“路上堵车了？”他自然地问道，顺手为她拉开椅子。
“嗯，有点。”乔蕊含糊应道，坐下，目光扫过他放在桌上的那本书，是她上次随口提过的一位日本作家的作品。心里微微一动，但面上不动声色。
这次见面，交谈比第一次深入了些。程青话依然不多，但更懂得引导话题。他问起乔蕊的工作，听她略带抱怨地谈起难缠的客户和繁重的指标时，他会适时地表达理解和共情：“做贸易确实不容易，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你很厉害。” 语气真诚，不像是刻意奉承。
他也聊起自己的家庭，语气平和。说起己经嫁人生子的妹妹，说起看似和睦的父母，言语间透露出一种家庭关系简单融洽的信息。这无形中触动了乔蕊内心最敏感也最渴望的那根弦。一个正常的、没有太多狗血剧情和剧烈冲突的家庭，对她而言，如同海市蜃楼般。
“我爸妈就是普通工人，没什么大本事，但感情还行，吵吵闹闹一辈子也这么过来了。”程青笑了笑，眼神里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我妹嫁得近，经常带着孩子回去，家里挺热闹。”
乔蕊静静地听着，没有过多谈论自己的家庭，只是偶尔附和一两句。程青也体贴地没有追问，仿佛只是随意分享自己的生活碎片。
茶馆里檀香袅袅，古琴曲低回婉转。时间在温热的茶汤和低语中悄然流淌。乔蕊发现自己这次竟然完全忘记了预设的“尽快结束”的策略，反而有一种难得的放松。不需要刻意伪装强势，也不需要时刻防备，就像紧绷的弦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支点。
结账时，程青依旧坚持付了钱。走出茶馆，华灯初上，秋夜的凉意袭来，乔蕊下意识地拢了拢风衣的领子。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程青站在她身旁，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异地……确实不太方便。”
乔蕊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点什么客气而疏远的话，为这段刚刚萌芽的关系画上句号。这才是最符合她一贯风格和安全准则的做法。
可是，看着他被路灯晕染得格外柔和的侧脸，感受到他身上那种稳定平和的气息，那句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终究没有说出口。
“总会有机会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温和。
程青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夜空中忽然点亮的星。“嗯。”他重重地点了下头，“我等你……有空的时候。”
他没有提出送她回家，只是站在茶馆门口，目送她走向停车场。乔蕊坐进驾驶室，系安全带时，透过后视镜还能看到那个站在原地的身影，在城市的霓虹背景下，显得有些孤单，又异常执着。
车子驶入车流，乔蕊的心却无法像往常一样迅速平静下来。程青的样子，他说过的话，像电影回放般在脑海里闪现。那种被细心倾听、被温和对待的感觉，像一股暖流，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她心外围的坚冰。
她打开车载音乐，一首舒缓的英文歌流淌出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排斥这种“温水慢煮”的感觉。它不像烈火烹油那般激烈灼人，带来压迫感，而是用一种持续的、恒定的温度，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卸下防备。
也许，爱情或者婚姻，并不都像她父母那样充满暴力和背叛？也许，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平和的、相互尊重的相处模式？程青的出现，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向她展示着另一种可能性。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程青发来的信息：“安全到家了吗？”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乔蕊的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她拿起手机，回复：“到了。”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嗯”或者“好”，而是多了两个字。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那道她亲手筑起的、用来抵御外界和情感的堤坝，在对方日复一日的温和“浸润”下，己经出现了第一道细微的裂缝。而她自己，似乎也默许了，甚至隐隐期待着，这裂缝之后，是否会透进来不一样的、温暖的光。
只是，沉浸在这份逐渐升温的暖意中的乔蕊，暂时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个事实——温水慢煮，固然舒适，但等到察觉水温滚烫时，往往己经深陷其中，难以脱身了。她更没有想到，那个看起来儒雅温和、处处体贴的程青，他所谓的“稳定工作”，其实也并非铁板一块，他内心对于来到苏城、依附于她的生活，有着自己的盘算和不安。这些潜藏的暗流，在此刻甜蜜的序曲中，被轻易地掩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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