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城郊,一栋掩映在绿树繁花中的白色别墅,悄然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前呼后拥的佣人,只有必要的医疗护理人员和几个沉默干练的安保。环境正如顾沉舟所说,安静,私密,距离那家拥有顶尖儿科专家的医院,车程不到二十分钟。
江晚抱着念念,踏进这里时,心情复杂难言。
这里不是那个冰冷奢华、如同展览馆的婚房,也不是那个破败漏雨、朝不保夕的出租屋。这里的一切都恰到好处——舒适温馨的装潢,齐全便利的设施,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花园,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像一个……真正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可她清楚,这个“家”,是建立在顾沉舟的忏悔和补偿之上的。它依然带着枷锁,只是这枷锁,从冰冷的钢铁,换成了柔软的丝绸,束缚力却并未减弱分毫。
顾沉舟将她们母子送到这里后,便再次退到了那个无形的界限之外。
他没有入住主宅,而是住进了花园另一侧、相对独立的客用别墅。每天,他会准时出现,但从不轻易踏入主屋。有时是送来一些新鲜的、适合产妇和婴儿的食材补品,有时是几本关于婴幼儿护理的书籍,有时,只是一束还带着晨露的、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被安静地放在门廊的桌子上。
他不再试图用语言去解释或祈求,只是用这种沉默而持续的方式,宣告着他的存在和……改变。
江晚起初是戒备的。
她拒绝他送来的大部分东西,除了那些关乎念念健康的药品和特定食品。她将自己和儿子关在主屋里,除了必要的检查和复诊,几乎足不出户。
但顾沉舟的耐心,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送来的东西,她若退回,他便不再送同类,只会换别的。他从不因她的拒绝而流露出丝毫不悦或气馁,第二天,依旧会准时出现,隔着一段距离,询问护理人员孩子的情况,然后安静离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
在精心的照料和安静的环境里,念念的情况稳定好转。苍白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体重也开始缓慢增长,虽然比起同龄的孩子还是瘦小,但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力,让江晚看到了希望。
她紧绷的神经,在这日复一日的平静中,不知不觉地松弛了一点点。
偶尔,在黄昏时分,她会抱着念念,在二楼的阳台上晒太阳。从这个角度,可以隐约看到花园另一侧客用别墅的露台。
有好几次,她看到顾沉舟独自一人站在露台上,手里拿着文件或平板电脑,目光却似乎并没有聚焦在屏幕上,而是遥遥地望着主屋的方向。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孤寂的味道。
他好像……瘦了很多。原本冷峻凌厉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许,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郁。
有一次,念念在她怀里突然咿呀了一声,挥舞着小手。几乎是同时,她看到露台上的顾沉舟猛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阳台上的她们。那一瞬间,他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像黑暗中骤然划过的流星,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但他很快又低下了头,恢复了那副沉默的样子,只是握着栏杆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江晚迅速抱着孩子退回了屋里,心跳有些失序。
她开始意识到,顾沉舟的“消失”,并非真正的离开。他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或者说,一个自我放逐的哨兵,固执地守在他的界限之外,用他自己的方式,关注着她们的一切。
这种关注,不再带有曾经的侵略性和掌控欲,而是变成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守望。
这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这天,念念有些轻微的腹泻,哭闹不止。家庭医生来看过,说是换季引起的肠胃不适,开了药,叮嘱要特别注意腹部保暖和补水。
夜里,孩子依旧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因为肠绞痛而惊醒哭闹。江晚抱着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哼着歌,精疲力尽。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在念念又一次因为疼痛而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时,主屋的门铃,在雨夜里极其轻微地响了一声。
江晚一愣。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抱着哭闹的孩子,犹豫着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顾沉舟。
他没有打伞,头发和肩膀都被细雨打湿,显得有些狼狈。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在廊灯昏暗的光线下,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焦灼和……一种近乎无助的恳切。
显然,他是听到了孩子持续不断的哭声。
江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看着门外那个被雨淋湿、显得有几分落魄的男人,再看看怀里哭得小脸通红的儿子,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戒备,依旧存在。
但似乎,没有那么坚硬了。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打开了门锁。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一道缝隙。
屋内的暖光和孩子的哭声一起涌出。
顾沉舟站在门外,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他看着门缝后江晚那张疲惫而警惕的脸,还有她怀中那个哭得抽噎的小小身影,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试图进门,甚至没有向前迈步。
他只是隔着那道门缝,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还好吗?”
门开了。
只是一道缝隙,却像在他冰封的世界里,骤然凿开了一个口子。暖黄色的光晕,夹杂着孩子撕心裂肺却真实无比的哭声,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奶香和疲惫的气息,一起涌了出来,瞬间将他包裹。
顾沉舟僵在原地,雨水顺着发梢滑落,滴进颈窝,带来冰凉的触感,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灼烫。
他看着她。隔着那道狭窄的门缝,江晚的脸色在廊灯下显得愈发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是连日操劳的痕迹。她抱着孩子,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托举而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但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被这漫长夜晚和孩子哭闹磨蚀殆尽的……脆弱。
而那个小小的人儿,在她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憋得通红,小小的身子因为不适而绷紧,每一次抽噎都像无形的手,狠狠揪紧顾沉舟的心脏。
“他……还好吗?”
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颤抖。他不敢问得太细,不敢逾越,只是本能地,想知道那个牵动他所有神经的小生命,是否安好。
江晚没有立刻回答。念念的哭声在开门后似乎有瞬间的停顿,随即又因为肠绞痛带来的不适,更加响亮地爆发出来。
她看着门外浑身湿透的顾沉舟,看着他眼底那毫不作伪的焦灼,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却又被强行克制着的关心,心底那堵坚硬的高墙,似乎被这雨夜的狼狈和孩子持续的哭声,冲开了一道微小的裂隙。
她抿了抿唇,避开了他过于首白的目光,低头看着怀里哭闹的儿子,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医生说是肠胃不适,肠绞痛……哭了大半夜了。”
她没有邀请他进去,也没有立刻关上门。
这短暂的停顿,这算不上回答的回答,对顾沉舟而言,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许,一种……进展。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生怕一点动静就会惊扰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沟通。他站在雨里,不敢动,只是目光贪婪地、细致地掠过念念哭得通红的小脸,看着他因为难受而挥舞的小拳头。
“我……”他喉结滚动,想说点什么,想帮忙,却发现自己笨拙得可以。他不懂如何安抚一个肠绞痛的婴儿,不懂那些细碎的、需要极大耐心的护理。他所有的商业智慧和雷霆手段,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他只是干涩地提议,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雨声掩盖:“需要……需要我让医生再过来一趟吗?或者,有什么药……”
“不用了。”江晚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药吃过了,医生也说只能缓解,要等他自行恢复。”
她顿了顿,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抱着孩子,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更多的空间,目光却依旧看着地面:“你……进来把头发擦干吧。外面雨大。”
这句话,轻飘飘的,落在顾沉舟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她……让他进去?
哪怕只是出于最基本的、对淋雨者的怜悯?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踉跄着迈过了那道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门槛。
踏入屋内的瞬间,温暖干燥的空气包裹住他湿冷的身体,孩子响亮的哭声近在耳边,混合着屋内淡淡的、属于“家”的气息,让他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不敢西处张望,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像个误入禁地的孩子,局促地站在玄关处,任由身上的雨水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江晚己经抱着念念转身走向客厅,背对着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毛巾在洗手间,你自己拿。”
顾沉舟依言,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向一旁的洗手间。用干燥柔软的毛巾胡乱擦着头发和脸,冰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翻涌的热流。
他走出来时,江晚正抱着念念在客厅里慢慢踱步,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孩子的哭声似乎稍微减弱了一些,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委屈的抽噎。
顾沉舟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却无法从那个小身影上移开。
念念似乎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注视,湿漉漉的大眼睛迷茫地转了过来,对上了顾沉舟复杂难辨的视线。
那一瞬间,孩子的哭声奇异地停顿了一下。
他眨了眨泪眼,小嘴巴瘪了瘪,似乎在辨认这个陌生的、却又带着某种莫名熟悉气息的高大身影。
顾沉舟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然后,在江晚和顾沉舟都未曾预料的情况下,念念朝着顾沉舟的方向,微微伸出了一只小手,嘴里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音节:
“啊……噗……”
那不是有意识的呼唤,更像是一种婴孩本能的好奇和……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微妙的感应。
但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这一个无意识的音节,却像一道最强的电流,猛地击中了顾沉舟!
他浑身剧震,眼眶在瞬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股汹涌的热意!
他的儿子……在看着他。朝着他,伸出了手。
尽管他可能什么都不懂。
尽管这也许只是巧合。
可对顾沉舟而言,这无异于神明的恩赐,是他在无尽黑暗的悔恨中,看到的第一缕,真实而温暖的曙光!
他几乎是本能地、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只小小的、柔软的手。
然而,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的前一刻,他又猛地顿住,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了手。
他不能。
他还不配。
他看向江晚。
江晚也显然被念念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她看着怀里儿子朝向顾沉舟伸出的手,看着他泪眼朦胧却带着一丝好奇的小脸,再看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眼眶泛红、神情激动却又拼命克制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她沉默着,没有阻止,也没有鼓励。
只是抱着孩子,继续轻轻地踱着步。
顾沉舟贪婪地看着,将儿子那短暂的、无意识的“互动”,牢牢刻印在心底。这就够了。至少,他碰到了,看到了。
不知是药物终于起了作用,还是哭累了,亦或是这屋内多了一个人带来的微妙变化,念念的哭声渐渐平息下来,变成了小声的哼唧,最终,在母亲温柔的怀抱和有节奏的拍抚下,抽噎着,沉沉睡去。
客厅里,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孩子睡了。
江晚停下脚步,看着怀中儿子恬静的睡颜,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她抬起头,看向依旧僵立在原地的顾沉舟。
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样子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或者说,不愿去看懂的情绪。
“他睡了。”她低声说,算是解释,也算是……逐客令。
顾沉舟如梦初醒。
他深深地、最后地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孩子,然后,目光极快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恋,掠过她的脸。
“好。”他哑声应道,声音干涩,“你……早点休息。”
他不再停留,转身,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走向门口,轻轻带上了门。
隔绝了屋内的暖光,也隔绝了那短暂却足以让他铭记一生的、带着孩子哭声和她气息的温暖。
门关上的瞬间,顾沉舟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雨水混合着某种滚烫的液体,滑过脸颊。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差点触碰到儿子的指尖,缓缓握成了拳,抵在眉心。
心里,是前所未有的酸胀,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悸动。
他知道,那扇对他紧闭的门,今晚,为他打开了一道缝隙。
虽然微弱,却是一个开始。
而他,会守在这道缝隙外,用尽余生,等待阳光彻底照进去的那一天。
屋内,江晚抱着沉睡的儿子,站在原地,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被雨声掩盖的脚步声,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今晚,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纹路。
而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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